我搬个小板凳,踩在上面,扒开小麦,拔出蓝布袋,拿出月饼,用手指在月饼上抠下一个小月牙,放在嘴里,真甜!吮了吮手指头,真甜!长毛的月饼
八月初十,老姑夫提着两盒精致的月饼来到我家。饭后,姑父又讲起了“长毛的月饼”的老故事——
1984年,我10岁,读三年级。 八月初旬,秋忙开始了。学校放秋忙假。
我和母亲一起下地割芝麻。正午,太阳毒辣辣的,钻进草帽里,晒得头皮生疼。我又累又饿又渴,便打起了歪主意。
一会儿说:“妈,我头疼。”
一会儿说:“妈,我肚子疼。”
过一会儿又说:“妈,我口渴啦,想回家喝点水。”
母亲早就看透了我的伎俩,于是对我说:“收完芝麻,咱们去看望姥姥。”
芝麻终于收完了。眼看中秋节就要到了。
一天,我在院子里玩,发现母亲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一个蓝布包,包里好像有东西,沉甸甸的。母亲没有和我说话,而且似乎有意地将身子扭过去背着我,径直地走进屋里。过了一会儿,母亲出来了,还是什么也没说。
明天就是中秋节了。早上,我们娘仨早早吃了饭,准备去姥姥家。
母亲穿上了她那件藏青色白花的衣服,这是一件出门衣裳,虽然已经褪色,并且在胳膊肘还有一块小布丁。母坐在木墩上,用木梳蘸水,把头发梳理整齐发亮,看上去真漂亮。
母亲小心地把平时剩下来的鸡蛋放到小竹篮里,高兴地说:“再加上月饼就行了,你姥姥从来不和咱计较。”说完,母亲便起身进里屋拿月饼。
月饼?我兴奋的心突然感到不安起来。
里屋里传来母亲声嘶力竭的叱咤声:
“谁偷吃了月饼?”
话音刚未落,一张扭曲的脸便出现在我和妹妹的面前,铁青的脸上表情是那么的复杂,两只怒火燃烧的眼睛鹰一般盯着我和妹妹。手里的蓝布包在摊开着,一块金黄的月饼静静地躺在里面。只是,月饼中间多了一个,变成了玉佩。
“快说!你俩谁吃的?”母亲继续咆哮着。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妹妹颤抖地退后几步,“哇”的一声哭了,“我偷吃的……”
妹妹的话还没说完,屁股上已经重重的领了“赏”。“哇,哇”地哭地更有劲了,泪珠子断线的珠子似的。
“好好的一块月饼,被你吃成这样,还咋上你姥姥家?”
我的心总算安稳了,但随之又愧疚起来——月饼明明是我偷吃呀!
“是我偷吃的!”想明白了,反而理直气壮了,我向母亲坦白了,至于能不能“从宽”处理,谁还考虑呢?
母亲不敢相信似的怔了一下,弯下腰,拖下鞋,竭力地往我的屁股上重重地打了两鞋巴。打完了,母亲无力地扔掉鞋子,一屁股无力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从没有见过母亲哭得这么伤心,妹妹哭得更加用力了。
“唉,那天我们娘仨哭得啊!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姑父叹了口气,似乎还沉浸在满屋子的哭声里,润了口茶,接着讲起了他的故事——
我的屁股火辣辣的,像两张刚出炉的大烧饼。 我边哭边抹眼泪,向母亲坦白了真相:
那天我见母亲从外面拎着蓝布袋回来,我猜想母亲肯定买了东西准备去姥姥家。我当时只是想知道买的是什么,所以我就翻箱倒柜地找,都没找到。没想到,我忽然闻到一股香气,我就循着香气,结果在粮坉里发现了蓝布袋,打开一来,可乐坏了,是两块金灿灿的月饼。
“就没有我找不到的东西!”我得胜般地走了出来。可是那恼人香气实在太香了,能把我拽回来!
我搬个小板凳,踩在上面,扒开小麦,拔出蓝布袋,拿出月饼,用手指在月饼上抠下一个小月牙,放在嘴里,真甜!再轻轻吮了吮手指头,真甜!于是,一整天我都沉浸在这沁人的香甜里,也记不清楚自己偷偷去了几次,抠了几个小月牙。
长毛的月饼母亲听过之后,止住了哭声,带着询问看了看妹妹。
妹妹揉着眼睛啜泣着说:
“我看见哥哥总往粮坉跑,我就偷偷跟着他,发现他……于是我也跑过去……偷吃……”
母亲走到妹妹面前,拭去挂在妹妹脸上的泪花,温和地说:
“咱今年干脆不去姥姥家了。”
母亲说完,将月饼掰成两瓣分给我和妹妹。我们俩眼泪还没干,就捧起月饼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像两只小猫在吃食。我把月饼捧到母亲的嘴边,高兴地说:“妈,你尝尝。”
母亲却恐怕月饼会跑进肚里似的,紧抿着嘴,扭过头去,推开月饼,温柔地说:“我不喜欢吃,你吃吧。”我吃着月饼,带着泪水的咸涩,百味交集。
天还没黑,大玉盘似的月亮就已经爬得老高了,挂在空中,像个大月饼!
姥姥就在这时出现在我家门口,手里提着一个破旧的帆布包,鼓鼓囊囊的,见到母亲,劈头就问:
“你们娘仨今天咋回事啊?怎么没来?”
“忙……地里活……还没干完……”母亲局促不安吞吞吐吐地向姥姥解释,脸上的笑容僵硬地像刀子刻成的。
姥姥走进屋里,坐在小板凳上,把帆布包放在桌子上打开。啊!里面竟然装着一块大月饼!六个石榴!
母亲把月饼切成四块,大家每人一块。
姥姥却把她的那一块塞到母亲手里,说:
“牙松了,咬不动。再说了,一辈子我啥没吃过。”
母亲接过来,把它也分成两瓣,又给了我和妹妹。
八月十五是孩子们的。旷野里,小路上,大大小小的孩子疯狂地尖叫着,打着火把,响鞭甩得炸响。
回到家已经半夜,母亲训斥道:“没有月饼吃了,那小半块留给你爸吃!”
雪花飘落了,屋檐下挂起了冰凌,我的腮帮子冻紫了,父亲终于回来了。
晚饭时,母亲手里握着一团破旧的报纸,一层一层打开,里面的已经被油浸地透明。一小块月饼静静地躺在里面,黑黢黢的,像熏肉,还毛绒绒的,已经不见了当初那诱人的金黄。
父亲把它掰开,里面也发霉了!妹妹拍手叫好:“我们家的月饼长毛了,月饼长毛了!”
母亲翻了妹妹一眼,妹妹赶紧捂住嘴。
母亲接过月饼,用力一揉,碎沫子纷纷落下,手掌一抻开,竟然有两块小冰糖卧在掌心里。我伸手去捏,母亲手一握,得意地说:“休想!”
“明天放在稀饭里,更甜!”母亲高兴地说!
姑父的故事讲完了。我的双手在键盘上飞舞着,记录下这个快要被人遗忘的故事和那段贫乏的年月……
长毛的月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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