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别院只有穆远歌一人。
她在习字：路遥遥，月遥遥
只身踏红尘，不知险阻难
一足缠纠结，为何恼人蛮
目及之处皆荒凉，回身已白发
路遥遥，月遥遥
不涉这尘间袅袅
这是穆远歌新作的诗，大意就是，这繁杂的尘世间，多少荒蛮的红尘事，扰人心绪，让人烦忧，就连脚步，都被束缚。可是，一辈子那么长，路遥遥无期，为何不可挣脱呢？
其实，远歌对于母亲一心报仇的事是充分理解的，她，也算是支持，只是毕竟，穆重林，这个一切恩怨的始作俑者是她的父亲，从小便视她如掌上明珠的父亲，这一点，终究使她难以割舍得那么清楚。
宣纸上的笔记逐渐凝固，远歌把它折叠，收藏好。
很小的时候，母亲就教她习字，小时候写的是母亲的诗，长大了就写自己的诗。
既是习字，也是将诗歌记录下来。
这时，门口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穆远歌知道，是父亲来了。
远歌从小和母亲较为亲厚，无论是日常的相处还是长大后的教育，基本都是母亲一手操持。但，就像两人的小秘密般，每次远歌作诗练字，父亲都会在一旁观摩。
今日的穆重林，仿佛格外的清爽。
这几日孟微擎一如反常地安静，就连饭桌上，筷子都不会伸长了去夹桌子对面的菜。低眉顺眼，从不对他或者毛冰梅，以至于整个穆家的任何一个人发出敌对或者厌恶的信号。
只是，她经常不着家，说是在鞠宁那里叙叙母女情。若是在家，也从不挑起任何事端。
甚至于前几日，螺町在给孟微擎梳发髻时，孟微擎还特意选用了穆重林送她的一支步摇。金色，绣着凤凰，还有一颗硕大的红宝石，甚是招摇，一反她平日优雅但低调的风格。
只有螺町知道，这样的小姐，必是有心事的。
每年去过张同先生的墓后，小姐必要沉寂或是行为荒诞一段时间。螺町充分理解，张同先生的去世，是当年所有事发的爆破点，一切丑陋，皆由那时爆发。孟怀儒被设计陷害死亡、杨尘礼被逼上吊、雅笙居变成现在的蕴虞苏、苏沐中毒而亡、而小姐被穆重林强暴.........
当年只有十九岁的小姐，一夕之间家破人亡，所有最爱的人一个接一个倒在她面前，用一种极端到令人发指的方式。
那一刻，螺町虽身在其中，但也无法感同身受地体会小姐在得知这一切时心里的痛苦和绝望。
她只记得，在张同先生死在穆重林刀下，整个人前倾倒在小姐脚边时，小姐的眼神——那是一种用绝望和恨意凝聚成的顾勇，仿佛世间一切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打倒这个年仅十九岁，但已经历经血海深仇的女孩。因为从那时起，小姐自己，就把所有人遭到的罪都算到了自己身上，她用一生立志，报仇雪恨。
孟微擎的反常，穆重林有所察觉，但，不惹事不找茬的孟微擎，是穆重林所欢喜和喜爱的，这个可悲的男人，一辈子都不知道她爱的女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进到别院穆远歌的房间，穆重林扬声道：“远歌，练字如何？”
穆远歌如今面对父亲，是复杂难辨的心态。她已经知道一些当年旧事，但又并不全知，她能体会一些母亲的仇恨，但又不能完全理解，她更不知道，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曾经是怎样害死了她的亲生父亲。
略加思索，穆远歌决定一如往常地对待穆重林，这也是母亲和螺町阿姨给她强调过的。
“爸，练字已成女儿习惯，只是看状态如何罢了。今日这字，看着一般，不过今日做的诗，倒是别有一番韵味。”穆远歌已经在心里打好了腹稿。
“哦？是吗？是什么诗？让为父看看！”穆重林显示出了十分的兴趣。
于是，穆远歌把之前收好的宣纸重新打开，让穆重林看见她今日所作的《如困兽》。
此诗，其实寓意她自己，她能理解母亲的决心，但却不能完全将复仇作为信仰和使命。不同于母亲的坚定不移，她对这一切，在目前，持一个怀疑的态度。因而，写下这首《如困兽》。但，他是不会让父亲察觉到她的心思的——
“父亲，这诗，之所以说有韵味，是因为这是学堂里一位先生所教，当时我便觉得颇有趣，但却不能参透其中含义，因此，再三摘抄，品其中含义。”穆远歌的话全无漏洞，穆重林丝毫不怀疑。
穆重林笑了笑，亲热地拍拍女儿肩膀，一句话参透：“女儿，这全诗就是两个字可概括：通透，也可用另外两个字：潇洒。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跨过那些困难和阻碍，世界，其实很可爱。你要拥有一个会发现可爱之事、可爱之人的眼睛。”
穆重林说这话，着实惊到了穆远歌。
因为，说这话的穆重林，和母亲、和宁儿姐、和螺町阿姨口中的穆重林，是那样的不可同日而语！这，分明是一个爱着自己孩子，用知识和爱心浇灌自己孩子的好父亲！更是一个开朗又乐观的君子！
一时，穆远歌陷入了长久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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