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放学时家长们拥挤在教室门口等待，到六六出来时，老师忽然拦住她，从她书包里拿出小贴纸、小印章没收了，还警告她以后不许带玩具到幼儿园。她低着头一声不吭，嘴巴紧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可怜兮兮的，出了教室她边走边哭，“小印章还是芮芮送给我的，我想去要回来”。
我：你带玩具符合班级规定吗？她摇头。“那你去要合适吗？”，她又摇头。我心想没收了也好，早起眼瞅不见她把几个小玩具放进书包，想拿到学校分享当然主要还是炫耀。
她停下来不走了，“我去求老师的话她一定会还给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拿到学校了，妈妈你陪我去吧”，我看她态度很坚决，就打消阻止她去的想法，告诉她自己的错误自己去道歉，还要保证不再犯，更要将功补过。然后我让她组织语言在我面前演示了一下，觉得差不多能打动老师。我在楼下等了三分钟，看她空手而归，居然没有哭，几分钟后和小朋友疯玩，似乎完全忘了这个事。
她彻底死了心的快乐已经代替了没有尽力的悔恨之痛。
刚入幼儿园时一次放学，她赖在教室门口磨磨唧唧不走，“我想再向老师要一个棒棒糖”，我又问她合理不，她说每个小朋友一个，有人没来就剩下好几个，有时候老师也分给其他小朋友吃。我硬拉着她手往外走，承诺到超市给她买，她说超市里没有这种造型的，“我这么可爱，求一下老师，她会给我的”。我该怎么办呢？继续拽她走还是陪她去向老师要呢？她是个主意很正的孩子，也比较大胆，我就说：“自己喜欢的就自己去争取吧，妈妈去很不合适”，她扭回头风一样跑进教室，过一会喜气洋洋地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棒棒糖，“老师说明天让我给小朋友盛饭。”
很多成年人也经常生活在因没有尽力而失败的懊悔里：我坚持还价，衣服一定会更便宜；我当年再努力一点，一定会考上更好的大学；我做出改变求求他，我们一定不会分道扬镳……让人最痛苦的不是失败的泪水，而是不曾尽力的懊悔。
二
放学后带她到大操场玩，把保鲜盒里的圣女果、芒果、香蕉等水果还有酸奶、巧克力拿出来让她和小朋友吃，我开始跑步健身，之后陪她拍篮球，又在各类健身器材上玩索一遍。晚饭后又应她要求陪她练习骑自行车，我反反复复把车搬到高台上，她再骑着车从斜坡上俯冲下来，大叫着“我要飞起来了，哈哈哈”，我还得按要求给她鼓掌，那一刻，我感觉自己跟希腊神话中犯了罪的西西福斯一样，辛辛苦苦把巨石推到山顶，巨石又滚下山去，于是就不断重复、永无止境。我搬了几十次已经记不得了，只是感觉胳膊要断了，不过我是俯首甘为孺子牛的，她快乐，我就很快乐。然后又陪她玩移动式捉迷藏，类似于老鹰抓满地跑的小鸡，她人小灵活，掉头快，在停车场里穿行抓住她很难，几个回合下来居然感觉比跑步还累。养孩子的快乐就在这些细碎的美好里，这几乎是每个晚上的必修课。
十点多躺在床上，我和她爸说些闲话，她突然冷不丁地说“我讨厌你们这样的爸妈，我要离家出走”。我们相视一下，十分诧异，内心瞬间就波涛汹涌，才四岁多，都说最美的长情是陪伴，再艰难也没让她做过留守儿童；无论多累，她想骑到我们脖子上，想拉着胳膊翻单杠，都有求必应。现在还没长大翅膀就硬了，还想要挟我们，我于是愤怒地说“你走吧，长本事了你，赶紧走，我们也轻松一些。”她站起来慢慢腾腾地穿毛衣，“快一点走，别耽误我们睡觉”，他爸爸也催促她。“快11点了，你出去住哪？”她噘着嘴“我出去住宾馆，楼下就是”。“你有钱吗？”“我的小金猪里都是钱。”
她还在慢悠悠地穿，阴沉着脸，要哭的样子。我说“你真的想走？已经半夜了”，她不吭声。我觉得自己刚才有点冲动，背过多少育儿理论了，“不要你了”这种话是绝不能说的，一冲动又说出口了，于是起来抱她上床，她“哇”的一声哭出来，“你们俩说话不理我，我就是跟你们开玩笑，你们都让我走”。
她知道我们的痛点，因为我和她爸爸无数次说过女儿要是丢了就没法活了。我向她道歉并解释有些话开玩笑也不能说，太伤人心了。真应了那句话“理论是灰色的，生活之树常青”，每个孩子都不一样，理论的运用也该不同，事后想想我们的冲动也是有用的，让她知道了家人也有不能触碰的底线，人性都在博弈中进行。我对她宽容，她就得寸进尺，买了一颗糖，还要买一堆玩具，有多少被宠坏的无法无天的熊孩子？我对她严厉想让她讲规矩，又怕吓着她，怕她变得胆小懦弱畏首畏尾。
她向我保证以后不说伤人的话，我们也保证再说不要她，然后达成共识：一家人要相亲相爱，永远不分开。果然很久都没听她说这样的话了。
成功的家庭教育是让孩子学会自我管理，自我克制；失败的家庭教育，是让孩子知道了怎样控制父母。即使在学习方面，一个知道自学的孩子也甩出一个在父母管控下学习的孩子一大截。
我的路还很长，还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为了不损害视力规定让她玩IPad时间是二十分钟，起初到了时间还要哭闹一番；现在逐步进化到二十分钟时自己交回来，我的理想状态时：IPAD放在那里，她自取自玩自还二十分钟，然后去读书、洗漱、画画，喂宠物……我们一起制定规矩，讲明理由，她能自己执行。
三
在网上给她看了十件衣服，本来想要点击立即付款，突然想到过去买的衣服，她有一大半都讨厌穿，很多新衣服买了退或者都直接送人了。晚上让她自己选，果然十件衣服里只有三件喜欢的。
她极爱装饰繁多很复杂很夸张的大裙摆的蓬蓬裙，像白雪公主、灰姑娘穿的那样华而不实的裙子，我因不喜欢，也从不给她买。前几天她又看上一个很夸张的粉裙子，我解释不美观不实用也不合时宜。其实我经常怀疑自己的审美眼光，我十八岁之前没有自己去买过衣服，小时候是妈妈做的，大一点了是姐姐买的或者她穿剩的，我对服装搭配也不自信。我不坚持自己的意见，她就有了实现自己主张的权利。三天清明假期，她朝思暮想盼望开学“我要穿上新裙子，红皮鞋，紧身打底裤去上学”。
于是假期返校那天就看到她：里面穿着毛衣，外面罩着夏天的短袖蓬蓬裙，脚上穿着冬天的长筒靴兴高采烈地上学了，连着穿了三天，每天在镜子前挤眉弄眼，还不停地旋转，想把裙摆飞旋成个圆，结果把自己转晕在地上。我笑问她有没有同学、老师说你是女神经啊，她白了我一眼“我是个公主，我很漂亮，才不在乎别人咋说“。
我的大红大紫的衣服，闪瞎人眼的毛衣链，亮晶晶的耳环、耳坠都是她挑选的，似乎也不难看。
我虽然不同意她的审美，但是我尊重她的主张，她应该成为她自己喜欢的样子，而不是我喜欢的样子。
大导演王潮歌谈起小时候喜欢一件红裙子，每天放学趴在橱窗上看，想象自己穿上后飘飘欲仙的样子，店员嘲笑她把裙子的魂勾走了。后来裙子被卖掉，她一直觉得别人穿了她的衣服，失魂落魄了很久。她痛恨自己的青春被淹没在肥大的蓝色校服里，提起校服她掩饰不住地厌恶。她不是那种成功得很苍凉的人，她心里有翅膀并充满表述欲和表现欲，王潮歌说夸她智慧不如夸她的漂亮，谈起穿衣打扮，她还自爆“一次外出28天带了28套衣服不重穿”，不知道这叫不叫报复性反弹。不过女孩子在任何阶段都应该是美的，自信的，孩子喜欢化妆，我们就给她买全套儿童化妆用品，审美品位可以慢慢提升，毕竟爱美和惧丑是天性，不能抹杀。
据说大张伟的工作室装修得大金大紫相间，像是《满城尽带黄金甲》的片场。“我就喜欢特别阔的这种感觉”，大张伟坐在一堆玫红和豹纹中间对《人物》记者说。他从小就喜欢金闪闪的东西，越是身处没必要的奢华就越高兴，喜欢的所有颜色都是最饱和的色调。他说2004年第一回去美国拉斯维加斯，花花绿绿的哪儿都是色儿，路上走着美得跟培根一样的大美妞，下开了窍。
所以孩子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吧，大俗也有可能是大雅。这也不是什么原则性，品质性的问题，只要她喜欢就是穿成女神经又如何？我们要做的是帮她提高审美品位，当然前提自己要有审美。
我的要求不高，把她养成一个阳光、自信、快乐的女孩就是我的终极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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