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9月6日的晚上9点,一只白色的小柴狗先是趴在床下假装看电视,然后站起来晃晃脑袋,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人,没人盯着他。他慢慢走到门前,把一只狗头探出了门外,9月的北京处处流火,树上的蝉一刻不停地叫,他来到院子中,喝了几口水,站了一会,心脏砰砰跳,再发现没人喊他回来的时候,一溜烟儿地跑出了大门,隔壁关在笼子里的德牧“汪”了一声,他一眼也没看这个倒霉蛋儿,沿着马路边一路小跑着奔向了目的地。
没错,这是他心心念念的地方,有吃的,有朋友。一个大型的垃圾场,整个村子的垃圾汇聚在这里,残羹剩饭和脏的已经分不出颜色的流浪狗在等他。自由对于射手座的重要性,不亚于生命,这只再到圣诞节才满两岁的小伙子从此渺无音信了。
第一天抱回来的李白2018年的5月份,我从朋友家给他拉了回来。在后座上沉默寡言的他深得我的喜欢,颜值也在线,浑身白色,就两只耳朵开始泛黄,眼神略带委屈,四肢健硕,高翘的尾巴卷成一个标准的圆圈,再甩出个头儿,是一个标准的“Q”,传说会笑,不过这会儿寄人篱下,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不笑也在情理之中。
到家下了车,就钻到了床底下,眼睛向上翻着,打量这个陌生的地方,不知道等待他的是香喷喷的饭菜还是磨好的快刀。不过这初来乍到的紧张,没过多会儿就因为饥肠辘辘和近在咫尺的狗粮烟消云散了。
我妈是家庭主妇,每天伺候自己的男人和一个不省心的闺女,还有偶尔回来的一米八几的儿子,顿顿饭都没少过肉,这让身高一米七,体重不足百的我心有惭愧,觉得对不起猪。李白来了没几天就得到了老俩的喜爱。白天寸步不离围着我妈,贱兮兮地俯首称臣;晚上陪着老头儿坐在街角吸二手烟,家里来生人,象征性地叫两声。
虽然一大包狗粮堆在墙角,我爸妈还是偷摸喂他别的,而他也成精了,除了狗粮啥都吃。米饭,饺子,面条,西红柿,苹果,还有最爱的骨头。虽然在饭桌上吵了无数次狗不能吃人吃的,我爸还是一边答应一边不小心把骨头掉在脚底下,把对付我妈一辈子的绝技“你说你的,我干我的”发挥得淋漓尽致。
四个月的李白过分宠溺让李白暖饱思淫欲,吸二手烟的同时,开始留意偶尔路过的小母狗。一天晚上,竟然扒着我弟大腿练习男人那点事儿,然后挨了几脚。这年秋天我们带他奔袭了1000多公里回到我山清水秀的河南老家,在城里没有的池塘,树林,小山包让他欣喜若狂,当他欢快地冲向一群新朋友(邻居家的鸭群)时,成功地把惊慌失措的鸭子家族都撵下了河,一直到我们离开,他都没有交到一个朋友。
走亲访友我们都带着他,对一切充满好奇的他东闻闻,西看看,把头主动蹭在亲戚腿上,一副奴才样,大家都很喜欢他,扔的满地的骨头就是证明,他恨不能把所有骨头都带走,无奈嘴就那么大,挑肥拣瘦地糊弄了一圈。
总跑出去泡妞偷腥的李白,让我妈看着村里的兽医站若有所思。
一个阴冷的午后,村里的野郎中吐出一口烟,说完事了。昏睡了半天的李白醒来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到处找吃的,吃完又睡了。这样我们就不用担心他总跑出去染上病,或者被偷走了。
回到北京,一切如初。
也就是一切如初让我更担心起来,他还是时不时偷跑出去,是手术失败了?我妈坚信自己花了很少的钱办了该办的事。李白的偷跑时间也开始由最初的半个小时延长到了两个小时,三个小时,最初,我和我爸妈兵分几路,满大街吆喝他,喊回来少不了一顿揍。也是一个白脸,一个红脸,一个装聋作哑看热闹。我爸太护着他,他就躲在我爸后边,我爸前边就是怒气冲天的老太太和挥舞的苕帚,像极了二十年前的我和弟弟。
偷跑养成了习惯,我们就准备了铁链,无奈总有一个老头儿会偷摸放开他,带出去抽烟,回来又忘了锁。他也知道了所有程序,偷偷地跑,光明正大地回,四仰八叉躺着等着挨揍,有时候眼神坚毅,像是再说“要揍快点揍,我困着呢!”无论多大劲儿打,都使出浑身的劲儿嚎叫,十足的演技派。睡醒了还是贱兮兮蹲在桌子底下等着骨头掉下来。
李白确实让这个家开心起来,他的小把戏大家都知道,就像考试作弊的我们,还以为手心里那几个单词全天下就自己知道一样。
过年北京下了第一场雪,第一次看见雪的他被震撼到了,整个北京都被刷上了奶油,就连他总啃的草根也不见了,拿鼻子拱一拱,爪子刨一刨,又露了出来,一切都太神奇了。顺义人民广场留下了一溜37号雪地靴的鞋印和乱七八糟的狗蹄子印。
日子缓慢地流淌着,过年这家伙跟着吃了饺子,看了春晚,还在半夜吓得哆哆嗦嗦地看了烟花。模样也成熟起来,鼻梁更突出了,耳朵彻底变成了橙黄色,双眼皮,经常笑也经常跑,一家人在冰天雪地里吆喝他。
当四瓣连翘和六瓣迎春争奇斗艳的时候,我带他去春游了,在一条蜿蜒的小河前,是一大片美丽的薰衣草,这个吃货一头扎进去吃了起来,谁都对这个世界有自己的需求,我拍照修图,他狼吞虎咽。
整个村子的人都熟悉了这只招人稀罕的家伙,晚饭后的路灯下大家三三两两闲散坐着,他陪陪这个人,粘粘那个人,总有人会从口袋里拿出一小根火腿肠,他就不走了。直到抽饱了烟的老爸喊他,他才屁颠屁颠,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回家。
我妈照旧一天做三顿饭,找三次狗,再等我们回来跟我们唠叨这一天他的表现,我爸一边喝酒,一边摸他,他偶尔听到老太太说他的名字,小心地看一眼,再吐着舌头,眯起眼睛,不争辩一句。
三个月的李白在我写这些文字回忆他的时候,他丢了三个月了,不知道那个盛夏的夜里他经历了什么,现在在怎么样?还有没有桌子上碰落的骨头?还有没有凉爽的西瓜,和热腾腾的饺子?北京又下雪了,我经常在夜里独自出门,沿着每一条胡同静静地走,盯着一些垃圾堆看半个小时,想着他的小黄耳朵从哪个垃圾袋的顶上冒出来。
我爸不怎么抽烟了,抽也是把屋里抽得乌烟瘴气,电视响到十点半,无论在放什么,也就关了,深沉的夜里有人未眠。
我妈还是唠唠叨叨,前天跟我说,要是过年咱们回老家,他回来了怎么办,要不你留下等他吧?我说好。
如果你见到这么一个齐膝高、黄耳朵的小柴犬,如果你喊李白,他回头看你,请你别追他,你买一根最便宜的火腿肠,蹲下,摇晃着轻声叫他,他会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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