袜子带来的耻辱

在家吃早饭时就听到学校的高音喇叭里有人在讲话，听起来像是在组织什么活动。骑车路过看到学校门口和围栏边站了好多人，一个个长伸着脖子往里看，很专注的样子。我看到教学楼前临时搭建了主席台，拉着的横幅上写着“欢度六一儿童节”。哦，原来这是儿童节搞活动了。

路过酒师附小也是同样的情景，我恰好看到老师给优秀少先队员颁奖的环节。台上领奖者小胸脯挺得老高，微笑的面孔藏不住内心的骄傲。第一幼儿园门前更加热闹，无缘进入现场的家长站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致使我无法看到里面的情况。他们一个个像鸵鸟一样伸长了脖子，捕捉自家宝宝的身影，生怕错过宝宝展示才艺的幸福时刻。实验小学的气氛也很热烈，有限的视野让绝大多数家长只能听到广播里的声音，凭自己的想象去感受现场的欢乐。即使这样，那些坐着马扎或来回走动的家长，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童年时刻……我也被感染了，有关六一的回忆，像放电影一样从脑海里掠过……

我是三年级加入的“红小兵”。几十年过去了，我依然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情景。大队小学的院子里，那颗遮天蔽日的大柳树下，老校长亲自给我戴上了红领巾。学校没有搭建主席台，面对全校师生放着一张三屉桌和一把椅子，桌子上放着扩音器，话筒上缠着一块红绸布，颜色已经不那么鲜艳了。我至今忘不了老校长说过的一句话，他说，红领巾是五星红旗的一角，是用革命先烈的鲜血染成的，让我们像保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惜红领巾。没有见识的我当时在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画面：硝烟弥漫的战场上炮声隆隆，鲜血顺着山坡流淌……我暗暗地握紧了拳头，把潘冬子当成了自己的榜样。

放学路上我像一只骄傲的小公鸡，把胸脯挺得老高，生怕别人没有看到。割猪草时也舍不得把它取下来，还有意往人群聚集的地方凑。晚上睡觉之前先把红领巾叠好放在枕头边，生怕不小心给压皱巴了。第二天从炕上爬起来，穿好衣服立马就戴上了红领巾……那认真劲儿现在想起来很可笑，但在那个年代却一点儿也不显得突兀。

虽然我百般珍惜，总还有疏漏的时候，有一次因为忘记戴红领巾还被老师赶回了家。那次忘记戴红领巾的还有李占得，我们是一个生产队的，不凑巧的是我们都迟到了。老师已经让我们坐到了座位上，突然又发现我们的脖子上少了东西。他责令我们马上回家，戴上红领巾再来上课。看看窗外火红的太阳，再想想来回十几里地，我们都试图以抗拒的方式来逃避。就在老师的脚粗爆地贴近我屁股的时候，李占得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窜出了教室，自知理亏的我忍住了眼泪抽身而出，生怕再遭遇老师的无影脚。

五年级过六一的情景之所以记得最清楚，是因为那天发生了令我蒙羞的事件：

父亲给我买了节日礼物——一双塑料凉鞋。在有同学光着脚片子上学的当时，这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真不是我在夸张，至今犹记得，塑料凉鞋散发出来的味道都沁人心肺的好闻。也许是疏忽了，也许是父亲舍不得多花钱，他忘了给我买一双袜子。我看到二哥，三哥和其他一些工作人员，他们穿凉鞋都穿着袜子，于是，在六一儿童节那天，我趁三哥不注意偷偷拿了他的袜子。

在学校边的树沟里我洗了脚，穿上偷来的三哥的袜子，但是看着多余出来的半截袜子让我犯难了。聪明的我只好把它折下去，压在脚底板下。满脸得意的我随着同学向校门口走去，刚走出几步，那半截袜子又偷偷从脚底下溜了出来。我尴尬极了，只好趁别人不注意，再次把它塞到脚底下。好在我们的教室就在校门口，只塞了两次就进了教室。

果然如我所料，我的凉鞋成了同学们关注的焦点。有人毫不掩饰地夸赞，有人撇着嘴不屑一顾，也有几个同学抢着要穿上试试。好在老师及时赶到教室，才免得我的袜子显了原形。因为接下来还要表演节目，为了不在众人面前出丑，我再次把袜子整理了一遍。教室门前集合时老师让从矮到高的顺序排队，个头最矮的我自然就站在了队伍的最前面。我当然愿意这样的安排，如此一来正好给了展示我新凉鞋的机会。

谁知还没有走到操场，我的袜子又不安分地探出了头。这个时候我不可能停下来，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那一截袜子像是得到了鼓励，伸得越来越长。心想着在操场坐下来就好了，必须在上台表演之前把袜子再整理一遍。谁知刚把凳子放下，老师就招呼我们表演节目的同学再彩排一次。

众目睽睽之下，我无法掩饰脚下的尴尬，那半截袜子像鸭蹼一样引人注目，这其中就有数学老师——我的三哥。

那天我最终还是光着脚穿凉鞋表演的节目，下台后回到座位，细心的女同桌发现了端倪。她惊奇地说，咦？你之前不是穿着袜子嘛，怎么又光脚了……我不敢看她的眼睛。

袜子带来的耻辱，给我留下了心理阴影，临到毕业走出校门都没敢对她说出憋在心里的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