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街上闲逛,我跟各店铺里的熟脸搭讪。晃呗,这条街哪有我这么逍遥的人。一不顾家,二不管孩子,三不养父母,有房有店有闲钱,你说,不就是神仙嘛。我这状态叫什么来着,单身贵族,对,单身贵族。
现在的我比较冷血,从前的我比较贱。是真贱。活到三十多岁,我最对得起的竟然是后妈那一家三口。她当家做主,她作威作福,一手遮天。我爹就是她的狗,让他朝西他不敢朝东。我被老男人包养时,最高兴的是这一家人。这个蛮女人,她高兴,我爹也跟着高兴。好像他女儿攀上高枝,钓着金龟婿,光耀了门面似的。连我奶和我姑们都跟着高兴。
我要生孩子,身边得个照顾的人。我妈来了。憨女人,成天劝我把孩子打掉,跟她回家。哭着喊着骂我不要脸,说我祸害别人家庭,不应该。烦不过,撵她回去,又打电话叫我大姑来,每月3000元工资。我的算盘拨空了,我大姑虽然做梦都想着挣大钱,但这回却来不了。正忙着嫁人呢。她四十岁,再不嫁,这辈子就休想再嫁出去。嫁人对她来说比什么都重要。我奶不识字,出不了远门。我只好找我小姑,小姑倒是满口答应,说就来,让我只在东莞车站接她。我去了车站,一顿盼,接来的却是蛮后妈。这个蛮女人,难道她是条蚂蝗,千里远就闻着我的血味了?她排挤我小姑,生怕好事了人家。她来了,来吸我的血。她看我,突然比她儿子还稀罕,态度软和得不像话,慈眉慈眼地笑。这哪是她,那个拿我当牛做马使唤的人。
我男人比我爹还年长,我嫌弃他,虽然他给我钱,还求我给他生儿子。可蛮婆娘说,不老,挺好,人家有钱,比什么都好,年轻又不能当饭吃,有经历的人才能干大事。一口一声“姜总”地叫,我男人被她这样恭维,也忒适意,觉得这后丈母娘比亲的还好,会来事。我生了儿子,他高兴地不得了,我跟他谈钱,他大笔一挥给了我30万,把我后妈眼珠子差点惊掉。30万啊,她对着我肚皮盯了又盯,像个红外线扫描仪,恨不得里里外外照个透。她肯定在想,这是个金肚皮?折腾一下就30万。她一定后悔当年虐待我吧,不然,这30万里,说不定有三两成就是她的了。他嘱咐她好生带孩子,干好每月奖金再添1000块。4000块的工资啊,她喜得眉毛像一双翅膀翩翩飞,把我的儿子养得白胖胖,也把我将就的很好。她还不断启发我,大好时光,能生就多生几个。她一定从我肚皮上看出了发财的门道。
其实,过日子有钱花,我已知足。我穷怕了,饿怕了,也丑怕了。我跟他,就没图他离婚正儿八经地娶我。他只一个女儿,想要儿子,他老婆子宫摘除,无法再生育。他图我年轻的身体,美貌,图我肚皮争气些,给他延续香火。我愿意啊,他愿意为我花钱,我有什么不愿意为他生儿子的,再说我早不是什么大姑娘。一个十六岁便开始混社会的人,有钱花比有婚姻更重要,有什么不愿意的。对我这样的人来说,结不结有什么关系,结婚还可以离婚,可没钱就没办法活下去。
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碰见一个个游手好闲的男人,他们大都和我很熟。曾经,我和他们一起,整日里满街游荡,混太妹。现在,我们热情地招呼,但再无交集,寒暄两句,便擦肩而过,各走各的道儿。这条街姓王,王集,我十一岁来到这里,之前在这儿生活了六年。
那个蛮婆娘快把我折磨死了,我瘦成一把芦柴棒,恨不得叫风给抱走。没想到,命运起了转机。我妈在娘家两年,受够哥嫂翻白眼气,竟交了好运,要嫁人了。而且,还是嫁到镇上,拖着那个累赘——我的妹。三年里,她替人生下两丫头。那男人前面老婆没了,丢下的一个儿子,只比我大几岁,人家不计较她尽生姑娘。我妈比那男人小十几岁,生下小妹后,便站稳了脚。那男人给她开了个铺子,卖袜子内衣头花项链等小商品。铺子挺花哨,琳琅满目,我妈端坐在铺子后面,活像个“铺子西施”。村里的男女老少,但凡赶集,哪怕偏着脖子,也要去看一看她。看这个命运逆转的女人,从前的受气包,现在怎么成了她们眼里的一道风景。她们赶集回来,便想法设法,让我听到我妈的消息。我猜那是别有用心的启发,大家多想让我长出反骨,起逆心去找我亲妈,跟着她“享福”,从此脱离苦海啊。
我终于没忍住,偷偷去看了她。我远远看她穿一件红袄子,头上夹了个亮晶晶的卡子,模样还怪好看。真正知道我妈好看,是在我跟了我老男人后。我抱着儿子,回家过年,一屋子窜门的来了。盯着我,上上下下打量,好像我是哪里的陌生人,走错了地方,进错了家门。她们说我好看,也顺带夸夸我妈,说我和她长得一个样。我看我妈时,她正掀起袄子前襟,给我小妹吃奶,她的男人在一边喜滋滋打量着母女俩,眼睛盯着她的奶子看。我扭头就走。后来我才明白,我是不习惯我爹之外的男人,盯她的奶看。我姓着我爹的“李”呢,我的妈怎么又成了别的男人的老婆?你看,我就是天生的贱吧。
我妈到底站稳了脚跟。在我那次偷看后不久,她便委托镇上工作的家门伯伯,接走我,让我跟她生活,让我继续读书。那时,我后妈儿子已三岁,会走会跑会喊会害人,她不再需要我给她抱孩子,她甚至懒得再看见我。我爹跟她一条心。我奶根本就不在意我,她只琢磨着,怎么把养过私生女的我大姑给嫁出去。我爷又攒几本小人书塞给我,让我想家时就翻翻,想爷时就回来看。
我就那样皆大欢喜地离开狼窝,投奔镇上我妈的新家,像去奔赴一片光明前程,心里乐开了花。我见到大妹,她长大了,长得不认识我了。但我只看一眼,便晓得那就是我亲妹,她长得可真像我爹。而那两个小妹,长得跟她们爹一样。你看,我的贱气又犯了,大妹亲热两个小妹,并不亲热我,我心里不舒服,拉拢她说,你要对我亲,晓得不,咱俩一个爹,她俩一个爹。我为我的贱骨头买了单,我妹早姓了王,跟她后爹亲,她告了我的状,在她眼里我才是外姓人。因此,我到那个家的第一天,便挨了一顿打,后爹拿解放鞋底子抡我屁股,打得我妈连拉架的理由,都寻不着。一个星期,我坐不来板凳,我真想回李家台啊。但我回不去,我走时把蛮婆娘的锅给砸了,是断了后路走的。我哪想过回头,又哪里回得去?我跟后爹犯冲,简直是自断生路,走投无路。哎,我这个不清家的猪脑子,给脸不要脸,只好硬着头皮挨下去。
这些狗屎般的往事,让我的脸上一时间挂满了苦大仇深。我哼唧着踢飞一颗石子,不巧“嘭”,溅上一辆“起亚”。对方摇下车窗正欲噘人,认出我来,青青,这不是青青吗?呵,二货。我也见了老朋友似的喊叫起。你这是咋了,一大早的谁惹你生气,脸歪成这样,叫哥心疼啊。狗屁的哥,你小P娃子给谁充哥,小了姐三四岁。嘿哟,这多年过去,你这嘴巴没钝一点啊,快得还能削铁,走,上车,跟哥进城玩。去就去。我绕过车头,拽开副驾驶门,猫进去。走,你走你的路,掂我一程,县里就算了,半道儿随便找个地儿,把姐放下。脑子里乱,我就想一个人,远离人群,随便走走。我的姐,这是哪个阎王惹了你,脑子烧坏了吧,还半道走回来。是,姐就是欠消停,就是要走路,爱带不带。看我真犯愣头青,二货不再油嘴滑舌,一记口哨,把气氛往轻松里吹。
远远看见李家台的影子,我便邪呼着要下车,不容二货再多舌。车一停,我跳下去,挥手撵他开车走。二货一揿喇叭,飙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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