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阪街上碰到“独立团”的旧识的确是一件非常令人惊奇的事情,曾经的土匪,穿着一身正经商人的行头,靠坐在小酒桌的对面,泯一口烧酒,对着屋顶眯着他的金鱼眼无不陶醉的“哈”出一口气,趁酒还食道里灼烧,咬牙切齿的说:
“都是被逼无奈的啊,我们。”然后把头歪到一边,若有所思的看着我
“只有纪子不是!是的,只有她不是。”
他的金鱼一样的眼直直的勾着我,我立马不自在的把眼光放到了安全的角落,默默的也喝了一口酒,随着胃的剧烈收缩,纪子的身体从脑子的深处浮现出来。
那是在五年前,当时我正旅行到关西平原一带,崎江弯弯曲曲的在肥沃的土地上淌过,这本可以是一片富足的地方。我经过那里的时候正是初春,但完全没有寒冷的迹象,本是农田的地方呼啦啦的长满了等不及的野草野花,连年的战争使得耕作的劳力大量减少,而剩下的人,还得受各种各样的土匪的威胁,“独立团”便是其中之一。一路上我也听苦难的农民在晚上百无聊赖之时,谈论些下流故事来慰藉白天的疲劳和恐惧,“崎江百合”就是在那时候听到的,每每提起这个词,向来老实的农民脸上也会露出狡猾的笑,而这个“崎江百合”就是纪子。
那次的旅行不能说顺利,虽然我本来就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地,但是半路被土匪抓走,大概是什么人都不会想要的结果。我背着大包行李孤身在野路上走,被“独立团”的探子当成了其他土匪团伙的探子,于是我便蒙着眼睛趴在车上支丫丫的被绑到他们的基地。顺理成章的挨了几顿打,逃兵出身的头领看了我行李里面的游记之后终于相信我是个毫无恶意的旅行作家,但出于基地的安全和自恋,他决定将我软禁在基地里面,直到我写出一篇让他满意的“独立团”的传记。
“独立团”里全是男人,至少刚开始我是那么以为的,一百五十来人百分之九十都是附近遭战火侵袭后无家可归的农民,剩下的便是队伍里的逃兵,他们是这个团体的领导。这个伪军团也采用军队的编制,大概七个人一个班,七个班一个连,每个人都要分配到班里面,由班长管理,就连我也不例外,我被分配到了一个炊事班,班长是一个十分高大的粗壮汉子,我一直很奇怪他那么强壮为什么会到炊事班来,因为班里的其他人,当然也包括我,都是“独立团”里看起来最瘦弱的。在这里我不需要做饭,只需要每天早上和班长报到,然后便可以四处走动,努力完成传记了,由于是首领直接给我的任务,基本上我什么地方都可以去到,除了可能是领导们的住宅的几间房子,还有一个仓库一样的地方。
从牢里出来的第一天,我把这个建在关西平原少有的小土丘(他们叫做山)旁边的基地走了个遍,很快我就发现一件事,这个地方全是男人,从做饭的到负责后勤的,可谓一个女人都没有。另外,还有一个房子引起了我的注意,整个房子就和路边的公共厕所一般大,而且外面刷着红色的油漆,甚至还有瓦顶和屋檐,颇有古风,在一堆违章建筑(本来就是)组成的基地里特别突兀。更奇怪的是,这房子虽然很像公共厕所,但显然不是,门外却总是排着队等着五六个人。我向班里的人问起,一个眼睛和金鱼一样突起的年轻人变颠着大炒锅,边喊着:那是纪子之屋,我们的电影院!整个厨房里爆出一阵哄笑,盖过了灶子发出的隆隆声。我还是一头雾水。
三天之后,我向班长了报了到,正要出去乱逛的时候,班长弯着腰脸凑到我面前,一脸神秘的说“今天轮到我们班去纪子屋,下午两点来厨房集合”,我很茫然的答应了,出门前看到今天厨房里的男人们特别开心。下午两点,我们班全员七人,来到那神秘的纪子屋门外,前面有三个人刚刚进去,排队的时候,班长让我还有金鱼和他一组后面进去,其他四个人先进去,那四人一脸不乐意,但也没有反驳。
四月下旬的午后,天气已经有些闷热,我们站在太阳底下徐徐出着汗,我百无聊赖的晃来晃去,可其他几人却屏息凝神,在这支杂牌军里面这样的场景可不多见。刚想开口问,金鱼嘘了一声,要我听。我低下头来仔细听,看到金鱼鼓起的裤裆,然后便是屋子里传来的男人粗重的喘息声,中间若有若无的夹杂着好像是女人的声音。“莫不是慰安妇!”我心中一惊,这时门打开,里面走出来三个一脸轻松的男人,边走边绑着皮带。我们班四个人迫不及待的进去了,班长过来和我说“今天你第一次,现在旁边看着学”,之后和金鱼相视一笑。
我的身子开始强烈冒汗,脑子里噼里啪啦的闪出各种各样的念头,有离开家时同班女生的大腿模样,有房子里传出的细细声音,这房子只有一间小公厕那么大,究竟能有多少人呢?想着想着,我裤裆开始鼓了起来,顶着屋门,急切想它快点打开,里面究竟是什么。
终于,门开了,班长喊一声“走!”,便解着纽扣进去了。屋子里比较暗,等眼睛里的阳光消散,我看见班长和金鱼已经脱了裤子,裤子丢在床下面,这是一张大床,床上果不其然有个女人,只有一个女人,半敞着素色和服,皮肤很白,躺在那里盯着我看,嘴角微微的笑。我正被盯着不知如何是好,班长和金鱼便把她的视线抢走。我面红耳赤,耳朵里和脑子被床上的人声填满,就快晕眩,深吸一口气后我夺门而逃,不顾身后门外的人的嘲笑,一路奔回宿舍。我并不是一个处男,但当时那种场面,让我好像看着一幅价值不菲的名作家的不知所云的画,乱七八糟、没有含义,但又十分和谐。我躺在床上呆呆的回想,究竟是什么出了问题。天渐渐暗下来,我没有去吃晚饭,班里面的人回来了,看着我发笑,但也没多出声。呼噜声慢慢变得立体,越来越响越来越响,沉睡像崎江的水,静静把我漫过。梦里又出现了那女人的脸,那张脸无比快乐,没有一点忧愁。
自那之后,抓回来的书呆子从纪子屋跑掉的笑话传遍了整个基地,每个人看到我都指指点点,然后露出和基地外农民晚上讲故事时脸上一样的笑容。既然如此,反正基地大致已经走过,我也懒得出去,便整日在宿舍里。翻来覆去的想着那个女人,也就是纪子,的一系列问题。但由于我的笑话名声太过响亮,自尊心让我无从问起。
这样又过了三天,期间下了一场雨,水哗啦啦的落到平原上,又被自己洗干净的太阳迅速晒干,空气中满是沾了泥土的雨水蒸干的味道。我心里由纪子所扬起的情绪迷雾也慢慢被榨干,剩下的是具象化的脑中的瘤,我从乱七八糟的思绪中清醒过来,脑子里写着清楚的大字:要把纪子救出去。
再次走出房门,看着被春雨清洗干净的基地,我发现我是第一次这么仔细的观察它的布局和构造,也许是我第一次在心里燃起实在的想要逃走的念头。我前些日子闲逛的地方,被简陋却整齐的高大木篱笆围起来的长方形区域。长方形只有三面,每面都有土匪放哨,其中一面有着简易的大门口,剩下那一面由于挨着小山丘,没有竖起篱笆,如果要逃的话,大概那里会比较方便吧。
于是这天我的闲逛便成为了向着小山丘的逃跑侦查,我一面东张西望,试图记下周遭对于逃跑有影响的因素,一面努力让自己呈现出之前优哉游哉的状态。经过的士兵乐呵呵的跟我打招呼,我想傻瓜一样开朗地答应,让他们在身后留下一阵哄笑。经过纪子屋时,排队的男人们对我指指点点,向我招手。我浮想出屋里的画面,脑子里的瘤一阵刺痛,咬着牙对着那些人报以傻瓜一般的欢乐脸庞,然后匆匆走开。
篱笆放开这一面是有道理的,远看是个小山包的地方,走进的时候发现树木和藤蔓简直和原始森林一样茂密,在一片平原之上,这简直能称作奇景。想要从这种地方展开大举攻击,是不可能的,而如果一两个人勉强潜入,土匪们又会望风而逃。这还说明了一点,就是带着纪子从这里出去,也不是不可以。
之后几天,我天天都朝着小山丘闲逛,在山前默默呆一阵,思考出去的路线,记下可用的信息,在别人起疑心之前大摇大摆的逛走。“独立团”的人虽是土匪,但并不是穷凶极恶的家伙,除了对纪子的待遇,其他地方我倒觉得甚是人道,对我更是几乎放任自流。可能是因为多是饥饿的农民出身,本是老实人,来这也是混口饭吃非不得已。
这天早上天还没亮,耳畔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等我迷迷糊糊起床时,发现班里人都不见了,出门去看,除了各面的哨兵,也没有人影,我明白他们是集体出动抢劫去了。早晨的风十分凉爽,通过鼻腔进入肺部,压进血液流经大脑,抚慰我那关于纪子的肿瘤。今天我就要把纪子救出去!
我肆无忌惮的大步跑下楼,远远看见纪子屋外第一次无人排队,我压抑着心跳尽量从容的向纪子屋走,这是哨兵的盲区,我盘算着如果房门被锁住的话,我便在门外和纪子讨论逃跑的计划。满身大汗的我终于踱到了门前,可门居然是开的!难道他们把纪子带在身边,打劫的时候也要虐待她么?
我愤然推开门,一张大床,整齐的被子和床单,素雅的花纹,屋里很亮,光线来自房顶的大窗,从窗子看出去,半是绿叶的影子,半是碧蓝的天。我不自觉的朝屋里走了两步,站在我那天逃跑的位置,对面那时是纪子的眼睛,盯着我,她敞着胸口,素色的和服盖着腰,然后班长压了上去…
身后响起脚步声,我倒吸一口气,猛然回头,是双眼睛,女人的眼睛,纪子!她也被吓了一跳,站在门边瞪大着眼睛看我,我还没回过神来,她的笑容不知从哪再次出现,然后素色的和服凑近我,跪在我面前,脸贴在我两腿之间,她的头发乌黑浓密,盖着肩膀上和服的青色花边。我全身都僵住了,任她的脸一遍隔着裤子磨蹭着愈发坚硬的物体,淡淡的香味浮上来,从宽敞的袖中长出的玉似的手开始熟练的解我的裤带。
“不是的不是的!”我大口喘着气喊出来,趁着她动作稍停,忙向后躲开半步。
她仰起头看着我,几缕头发乱在脸前,连起微皱的眉头,温柔的眼睛和半张的嘴角化开的唇红。她眨了一眨眼,笑容又要从嘴角冒出时,我强压下脑中的乱云,从喉间挤出干涸的声音
“我来救你的!”
她在地上跪着,背挺得很直,开襟的和服被赤裸的胸挺起,头默默低下,几丝头发散落到衣服里面。我不能这样继续看下去,虽然曾做过心理准备,但是这样唐突的场景,我不知道做什么才好。夏天的风吹着半开的门吱呀吱呀响,阳光溜进来,将纪子的背染成澄黄,她的影子盖着我的下身。
我蹲下身子,试图和她再次沟通,她的脸在乱发和阴影中,我被日光晃瞎了眼,正在试图恢复,吸进来的空气吐到一半。突然她向我扑过来,手紧抓我的臂膀,随之而来的是后颈的巨疼。她在咬我!
我大喊了一声,一把推开她,想到刚刚的喊叫肯定会招来麻烦,随即艰难起身,不管不顾地跑起来。一路脑子里飞升出我一生中听到的各种声音:母亲、父亲、女友、班长、金鱼。他们无不在骂我愚蠢。等缓过神来,面前已经是宿舍楼。这时才觉得我应该不顾一切从后山跑出去才对,但回头已经没有办法了,之后躲进寝室关上门。
我坐在门背后,大口喘着气,汗水渗进脖子的伤口开始渐渐辣起来。我为什么要去救那个女人呢?我只是一个被抓来的小笨蛋而已。我还没和她说过话,我为什么要去救她呢?
心跳逐渐平缓,我试了几次要站起来,但却没有力气,也就算了,我就这么瘫软的坐着,脖子上的痛感一阵一阵。自我辩解的意识开始恢复过来,我开始感觉这一夜死了也就算了,至少我是为了拯救一个苦难中的人而死去的。想到这里,我更加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有声音,我停下呼吸,心跳声响了起来,好像是谁在那。
“对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细弱得不能从中想象出说话人的样子。
我吃力的站起来,努力让血液流过发麻的四肢,打开门,地上有个瓶子,人已经走了。那是瓶外伤药。
我被乱糟糟的声音吵醒,睁开眼,天花板倒映着火光,应该已经是晚上了,我前面睡得很沉,身体完全没有做好准备。我躺着,耳边传来鼓声和人们的欢呼声。噢,是他们回来了吧。又过了一会,男人们的哄闹停止,噼啪的木头燃烧的声音变响,有个姑娘唱起歌来。她的衣服一定被火光映得如枫叶一般,再夜风和男人间飘来荡去,裙摆掀起又落下,笑颜忽雨忽晴。我这么想着,又沉沉睡去。
自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纪子,排着队的屋子,我也懒得再看。
金鱼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鼻子呼呼的喷出气热辣辣的酒气来。他鼓鼓的眼睛已经快睁不开了,头垂在胸前荡来荡去。在这之前,他借着酒一个劲的说着纪子和“独立团”男人的故事,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喝到半夜,四周已经没有客人。
老板苦着脸过来说打烊,我迷迷糊糊掏出钱来丢在桌子上,搀着金鱼出去。
“喂!你知道纪子怎么死的嘛?”金鱼突然活灵活现起来,我们再也走不了,只好在路边坐着。
“大家都在逃,四面都着火了,她也逃,一下撞到她从前的丈夫,那可是一个帅小伙啊!不得了!居然带来一波人烧了我们的基地,不得了!”他的手对着远处的行人挥舞,张牙舞爪的。
“他看到纪子,大喊:纪子!纪子!我来救你了!纪子一看,一脸惊恐,转身冲进火里去啦!”
说着,他瘫到我身上呜呜地哭起来,泪水濡湿了衣服,流到我颈间的伤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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