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酷热,汗出如浆。只好关窗闭户,躲在空调房里读读闲书。捡出一本逯耀东的《肚大能容》,竟不能释手。尤其是那篇《路近城南》,庶可视为游记兼探访美食的典范之作。
逯耀东在台湾大学教授历史。据说早年在台大开设“饮食与文化”课大受学生欢迎,总想着“将中国饮食文化的讨论,从掌故提升到文化的层次”。读逯先生的书,常常让我生出两份绝望:一是为先生的才识。随手拈来一菜单,老先生都可以融史于食,掌故、变迁、现实交叉融合,浓浓的人间气息浸透了拂去烟火的名士清雅;二是喟叹自己的生不逢时。文集中,老先生深情地回忆了自己早年吃到的各种坊间美食以及近年来在内地,特别是在苏州、扬州、上海以及北京等地探访美食的经历。无论是老北京的传统小吃豆汁爆肚羊头肉,还是上海本帮菜,新海派菜,淮扬菜,或者仅仅是记忆中那碗简单的蛋炒饭、牛肉面,那些活色生香的考据无不让我辈后学口舌生津之后复叹自己为何早生了几十年?!
老先生自言“是一个馋人,常常两肩担一口,东西南北走。无他,觅食而已”。他说“中国饮食虽是小道,却有深厚的文化基础,非仅茶余饭后的谈助而已”。老先生笑侃毛泽东在吃的问题上的固执与坚持,没有周恩来细致和圆融,“实在不懂得吃,而且吃来吃去,就是那几味他家乡的俚味,但他的家乡俚味并不一定适合适合别人口味”。这话让人好生诧异。其实,对大多数人而言,食物是一种复合的满足感,既是生理的,同时也是心理的,其中很大一部分还与儿时的记忆相关联。不仅引人思乡,还撩人怀旧,总会在不经意间引爆记忆深处的儿时味觉。否则,老先生也没有必要一次又一次地在故乡的版图上探访遗忘多年的儿时味觉记忆和故土的饮食之乐。
味道记忆是如此的牢固顽强和不讲道理,其实,里面包含的何止味道本身呢。这里想起了作者阿城的一个观点,不那么形而上,但更让人感受到生命的顽强与脆弱、生活的奇妙与无奈。阿城说,所谓“叶落归根”,其实是人老了,胃实在忍受不了异国它乡的饮食,非得回来过把瘾再死。
老先生多处字里行间流露出对过去的诸多古早味流逝的感叹,甚至,每每外出觅食,踯躅街头,食肆林立,却四顾茫然,不知何去何从。确实,当下的社会,很多东西往往舍本求末,即便是简单的口舌之欢,也往往要在和食物没有关联的环境、交谈、面子等前戏上做足文章,唯独忘记关注最不该被忘怀的食物的高潮。在胡吃乱饱、新鲜猎奇,囫囵吞枣的饮食之路上一路狂奔。却不懂得,如不能怀着一份对饮食文化的认知与共鸣,就算是啖龙品凤,也是其味索然。
我读书很少有研究作者的习惯。但看着看着,不由得崇拜起来,想探究什么人有如此渊博的知识能流畅地往返于古今雅俗之间。原来作者是国学大师钱穆先生的弟子。难怪!难怪!可惜老先生已经故去了,同样故去的还有唐鲁孙、汪曾祺、王世襄……今后,还会不会有人为我们记录这个凉薄的世界里那些温暖的吃食?一声叹息。
《肚大能容:中国饮食文化散记》,逯耀东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2002年10月第一版,17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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