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街人

赶街人不是生意人，更谈不上商人。为什么这么说呢？这里的赶街人赶街卖东西，虽然是一周有两三天在不同的集市上卖东西，但他们并没有赚取差价，卖的东西都是自给自足之后的盈余，价格很低，更多的时候他们只要能把物件卖出去就觉得满足。

赶街人大多都上了年纪，他说自己老了，出去打工也没人要，但是每天都要吃穿，能挣几块钱就几块钱。在我长大的那个地方，几乎每个村子里都有那么一些赶街人。有的种菜，有的养鸡，有的编竹篮，这些物件成了他们赶街的包袱。人们住得很分散，星星似的村子洒落在山间、江岸或是坝子，只有在距离适中的地方才会形成小的集镇，但其实也算不上。在我小的时候这些地方只是人们交换购买物件的地方，这些年不断扩张，也盖起了大的房子，看起来也像那么回事了。

凌晨的微光还没有照耀大地，就照耀了赶街人的梦，他们在那时醒来，收拾好头一天准备好要去摆卖的物件。一只竹篮，一条扁担或一条牲畜承载了赶街人生活的热情。他们在天还未睁开眼的时候离开，一步一印翻山越谷，太阳初探出脸的时候到达集市。集市街道的两旁就有了他们的身影，一张胶纸摆开货物，一守就是一天，从冷清到人头攒动再到身影稀疏，他们的眼帘里映过了形形色色。热闹喧哗的街市没有听到赶街人的吆喝，有人的街市还没喧嚣就踏上了来时的路，不过大多数的还是到集市散的时候才收拾起东西。赶街人大多都上了年纪，对城镇家庭来说，他们大多都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但在这里却不行。人多地少的边疆地区，年轻一辈们都出去讨生活了，留下这些不会被雇佣的他们，在仅有的土地上，靠着粗糙的双手去赚取一点点生活费。他们说：“我闲着，也是给子女增加负担，卖点东西，哪怕只是赚三五块也够几斤米了。”平淡普通没有波澜，朴素的生活，却也觉得他们无比可爱。

岁月更迭，黑色逐渐被白色蚕食，我看见常常戴帽子的奶奶，两鬓微霜。爸爸与叔叔们分田地那年，爷爷奶奶执意留了一块地，这么些年爷爷奶奶一直用传统的方法，种着那些常见的蔬菜。这块田地，也成了奶奶这么多年赶街的主要依靠。小时候爷爷奶奶养了头驴，每到街子天就给驴驮起货物，伴着露水，一人一驴在经过一两个小时的跋涉以后到街上去。

那时候的街道似乎和现在唯一的区别就是路面的不同，由黄土蜕变成了水泥。摆摊的地方还是那个地方，赶街的很多面孔也依然还在，只是脸上多了岁月雕琢的痕迹。像奶奶一样的赶街人们在街上卖东西的人群里，其实只是弱势群体，他们摆摊的那个地方，是绵长街道里的一个小岔道，每个赶街人面前不过一米宽的距离。小时候和奶奶一起去赶街，总是走得很急，一路赶着毛驴快步走，只为了抢一个显眼的位置。每次摆摊到日过竿头，都会有一个总是穿着红衣服，颧骨突出的女人，公鸡似地走过来和奶奶讨要钱，美其名曰“场地管理费”，说她每次赶街后都要清理打扫街道，不过没人见过而已。时隔多年，集市街道早有工商管理部门管护，而回家的时候问起奶奶，说是现在的摊位依然还要付钱，付给摊位后边的房主。

最开始赶街的奶奶和所有的赶街人一样，都是靠双脚在丈量家和街市的距离。物件多的时候奶奶赶毛驴，少的时候就背一篮筐，其他人也都不是靠背就是靠挑，或者是靠牲畜驮。这应该是在高原山地农村地区人的独特选择，这里山高谷深，村子星星般散落在各大山之间。从家到街上，一眼可以望到，走起来却要翻山越谷，花上好几个小时。虽然那时候也有了车可乘，但那时候钱还很值钱，奶奶就选择了走路。那时奶奶说自己赶街一天，也就能赚几一二十块钱，如果用来坐车就很不值当。直到近几年，和奶奶一样的赶街人们才选择了乘车，也固定有那么一批司机，在赶街那天的早晨，接上一村的人送到街上。钱变得不值钱了，原来的赶街人也都两鬓如霜，脚步跨越不了山水。

一年四季，奶奶都有东西可带到街上去卖。在不赶街的日子里，爷爷奶奶都在地里打理，看着种下去的希望一天天长大，每街都带一点去街上。以前奶奶会种各种各样的菜，坚决不让地闲出一个角，现在只有一个人，不能像以前了。那时候每年的立秋过后，爷爷都会砍很多竹子，用刀划成篾子，编成竹篮、簸箕，箩筐等拿到街上去卖，现在回家背的竹篮，妈妈说是她去街上买的，怪不得没有那么好背。赶街人经常卖的东西，还有一个就是茶叶。以前每家每户都有那么一点茶地，现在很多都荒废了，茶树随意生长，无人问津，大家都觉得那几棵老茶树，采茶的时间远不如自己打工来得有价值。被遗忘的茶树，等待着有人亲临，像奶奶一样的老一辈们这时候出现，他们采几家人的茶树。把采来的茶叶放进铁锅焖熟，放在簸箕里趁热手揉捻成卷曲条索，而后让阳光夺去其水分，最后拿到街上卖给茶贩。虽然花了很多的功夫，但奶奶是不计成本的，她总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几块钱，也是钱。

山高谷深的地方，田地本就不多，年轻一辈的人们向往更大的世界，越来越不喜欢种地。小时候玩耍的水田旱地，现在都成了阴森的水杉林，山谷间的清泉也不在喷涌。儿女们长年外出，在春节前回来，留下赶街的老人们们，守着那一份土地，一把锄头挖出了他们的坚持。我们总劝奶奶别赶街了，但她到现在也没有停止，她说自己忙了一辈子，就这样闲下来就特别不适应，浑身难受。我想，每次到集市上看到小时候见过的那些赶街人如今依然还在，也都是这样吧！他们中的很多人，还依然走路到街上，没有发现自己变老。

故乡那里的集市，每五天一次，所以把五天就称为“一街”，街市的日子也成了记时的标准。赶街的人对此都能记准，毫无差错。在以前一个乡镇可能就那么两三条街，有的街就会离家很远很远。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地方不自然地就出现了小的街子，慢慢地长大，也成了赶街人去的地方。五天“一街”，现在去每天都有街，每街都会热闹。但对于常年赶街的奶奶来说，那些新开的街道是不会去的，更多的是习惯，也因为现在能卖的东西少了。街子的增加，赶街也变得越来越快节奏，清晨开街，热闹到下午一两点，人就散了，不像以前能热闹到下午四五点。奇怪的是，卖同样的物件，以前四五点也依然还在，现在却街人没散就卖完收摊了。原因为何？可能和人们钱包的大小有关吧。

赶街人们都逐渐老去，赶街也都还在继续，不知将来那些街边的位置，在开街的日子里，会是什么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