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难料

昨晚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这是今年以来最大的一场雨，也是入秋以来的第二场雨。今天的高温十一度，低温降到了二度。以往都是十一月初才挂门帘，昨晚的雨让我有些措手不及，一大早取出门帘擦洗了一番，这项工作居然耗费了我一个小时的时间。

刚坐下缓了口气，就见一个步履蹒跚的身影朝我店门口走来。只见他头发散乱，面无血色，整个人看起来毫无生机。仔细一瞧，原来是我的发小，也是大嫂娘家的侄子。辨清他的那一刻，我的心里一阵酸楚。这个比我小一岁的六八年的“猴”，被疾病折磨的形销骨立，乍一看就是他七十多岁老爹的复制版。

见他那样我赶紧掀开门帘，一只手扶住他的胳膊，生怕腿一软摔倒在台阶上。我问他这么早忙啥去。他说刚刚在饭馆吃了一碗饭，在我这里休息一会儿，然后去医院做透析。面对面说了两句话，我有意无意地渐渐与他拉开了距离。他身上的味道实在熏得我受不了，那是饭味和尿骚味、九久未洗头的脑油味混合在一起的，令人窒息的味道。不由我后悔把门帘挂的太早，相比起来冷一点似乎更好受一些。

问起有关透析的事情，听他一说让我震惊不已。据他说医院透析分早中晚三班，每班四个小时，他是一点半到四点半，他们那一班正常情况下是二三十人。他说一起做透析的还有一个十八岁的姑娘，还有几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他还替人家惋惜，说，我一个五十多岁的人也就罢了，年轻人得了这样的病真让人发愁！

聊天过程中端详着他的面孔，感觉很陌生，曾经大而有神的眼眸变得黯淡无光，面色惨白，已经掉了三颗门牙，除了浓黑的眉毛之外，其他的地方找不出以前的影子。我脑海里对他童年有深刻的印象。小时候浓眉大眼的他很讨人喜欢，当然了，这是看在他奶奶的面子上。背后地里人们对这个鼻涕虫很反感，现在想来与其说是反感，不如说是羡慕嫉妒恨。他奶奶是接生婆，附近几个生产队没有谁家生孩子不来求她。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哪怕自己肚子也不能怠慢了她老人家，于是他也就成了座上宾。

小时候他很机灵，因为个头高腿长，干了坏事很少被抓现行，相比二弟他落了个好口碑。机灵并不等于聪明，因此他初一就辍学回家务农了。干农活他是一把好手，开手扶拖拉机、骑驴、骑马、骑骆驼他都能行。后来他和我一同去了煤矿，几个月后他嫌井下作业太危险，又去了露天作业的芒硝矿。都是做苦力，不同的是一个在地下，一个在阳光下，煤是黑的，硝是白的。

几年后赶上了买户口的政策，他花一万五千元买了农垦户口。比买城市户口少花了五千元。他成了农垦下属盐化公司的职工，据说当时每月拿三十二块钱。他是在盐化公司上班第三年结的婚，当时我在徐州上学。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他对象是乙肝病毒携带者，托我表哥从防疫站开了婚前体检证明。

他下岗的第三年我也从部队回来了，听说他一直在四处打工，我们没有见过面。零四年他买了四轮拖拉机改装的拖车拉钢筋，人们把那种车称为“炮车”。炮车是改装车，交警查的严，他们往往跟交警玩猫抓耗子的游戏，常常趁交警下班的时候才拉着钢筋去工地。有时候晚上装车，第二天天亮前就赶到工地，据说他拉着钢筋去过几百公里外的额济纳旗。那些年他吃了不少苦，也挣了不少钱。

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再加上一年四季喝饮料，不知不觉糖尿病与他结缘了。那时候我们经常见面，问起病情他总是大大咧咧地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该吃吃该喝喝，活到那天算那天。几年前我看他发朋友圈好像在北京，一问才知道他去北京看病了，是因为糖尿病引起的视力问题。

大约一年后又听说他去了北京。恰好他小姨子到我店里来了，问起他姐夫的病情，他小姨子说，活该！都是他自找的。挣了些钱不知天高地厚，彻夜花天酒地，身体是被他糟蹋坏的。不过那次去北京是给媳妇看病。据说媳妇一条腿肌肉萎缩了。我问他小姨子，她姐怎么能得这种病。他小姨子说她姐肌肉萎缩是他姐夫打的，还历数他姐夫的种种罪行，说他姐夫就是个坏怂。

他做透析是两年前开始的，当时传闻他已经不行了，到了准备后事的地步。去年夏天他做透析路过到我店里坐了一会，说有些人透析一做就是十几年，他说只要活着就离不开透析。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就说好好坚持吧，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想开点就好。

今天我问他和他媳妇的事情，因为早几年就听说他们离婚了。他说两人办了离婚手续，虽然不住在一起，媳妇还是给他做饭，也收拾家务。他说，媳妇经常骂他。他苦笑着说，骂就骂吧，一辈子都没有把她管住，我现在都半死不活了，拿他没有办法，忍着就是了。

他和我聊天的时候他女儿打电话来了，问他加衣服了没有，吃饭了没有。他有个令他省心的女儿，大学毕业就考上了公务员，去年又从县里考到了市上的单位。他说，媳妇之所以能给他做饭，也是女儿从中说和的结果。这话我相信，据说他跟媳妇之间就和敌我矛盾一样不能调和。

他在我店里坐到十二点多才走。送走他我赶紧把门帘掀起来通风，清凉的空气入肺，顿时令我神清气爽。一个上午就这么过去了，我没有写一个字，没有看一页书，店里只进了一位顾客，收入二十块钱。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知道他的境况必然会一天不如一天。我在想，这样聊天的机会能有几次？他说每次透析完就立马精神了，这是因为透析把几天积攒的毒素给过滤了。我说你会好起来的，现在科技日新月异，说不定过几年就有更好的办法了。虽然是给他宽心，也是我的真心想法。但愿他能好起来，享受美好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