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学家武志红在他的一篇文章里提到:“在我看来,第一流的小说必须具备一个特质:情感的真实。具备这一特质后,一部小说的情节不管多曲折、奇幻甚至荒诞,读起来都不会有堵塞感。”
不知正在看文章的友友是否赞同这个观点?
如果说小说如风筝,这一只是五彩的大鸟,那一只是通红的蜈蚣,再来一个是孩子最喜欢的战斗机,飘浮在空中,时近时远,时高时低,忽东忽西——这一切的趣味都要仰仗手中的这一根细而有力的尼龙线,如果作者不能牢牢控住这根线,让它断了,或者缠在了一处,不能顺畅正常使用,那么天空中的一片纸,无论曾凝聚了多少制作的精力,也只会掉下来沦落为风尘变成垃圾——而风筝这根重要的线,就是小说中真实的情感。
文字如何才能吸引人打动人?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有真情实感的流动。不管是小说,还是散文,都要做到以情动人。
只要对人性的共通之处,对人类的共情能力有基本的信任,我们就可以确定:将自己真实而细微的情感流动记录下来,一定可以打动他人。
比如金庸《笑傲江湖》中有这样一段,令狐冲率众攻打少林寺:
突然之间,四下里万籁无声。少林寺寺内寺外聚集豪士数千之众,少室山自山腰以至山脚,正教中人至少也有二三千人,竟不约而同的谁都没有出声,便有人想说话的,也为这寂静的气氛所慑,话到嘴边都缩了回去。似乎只听到雪花落在树叶和丛草之上,发出轻柔异常的声音。令狐冲心中忽想:“小师妹这时候不知在干什么?”
这段文字写的是令狐冲正率众去救他未来的妻子,战事箭在弦上,一触即发,数千人也许生死顷刻,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却是有着这样一点温柔的、缥缈的心事:他又想起小师妹。
看过《笑傲江湖》的朋友都会知道,令狐冲的师父是华山派掌门人岳不群,小师妹就是岳灵珊——岳不群和女侠宁中则的独生女儿。
岳灵珊不仅出身名门,而且她本人活泼好动、秀丽可人,天真烂漫,不失大家闺秀的风范。环境所限,师兄妹很容易萌生感情。
令狐冲是大师兄,他与师父的女儿,也就是小师妹岳灵珊之间存在着深厚的情感,他们互相喜欢着对方。
然而,由于林平之的出现,这种情况发生了变化。后来,小师妹离情别恋,嫁给了林平之。婚后过得并不幸福,最后被林平之杀死。
知乎上有人对金庸这段原著做了评论:
读《笑傲江湖》的时候还年少,更易被情节激烈的片段感动;令狐冲一路眼睁睁看着小师妹与他人相恋,成亲,最后无辜死去,虐心的表现着实不少。然而长大了才懂得,这一点无力的惦念,才是感情中最悲苦动人的地方。战场上窸窸窣窣的轻柔雪声,深夜街道昏黄的光晕,杯中将倾未倾的最后一滴残酒,那人走后,世界成了一个巨大的地雷阵,处处埋伏着引信,冷不丁炸起心中的锐痛。是梦是醒,时酒时病,竟似一场绵延入骨,不死不休的顽疾,无论如何都避无可避。于情于理,她都是最不该想起的人。但念头偏偏还是鬼使神差地转到了她身上;情网情网,说到底不过就是这样一个缠在心头,时时泛起,难以遏止的念头。
不管是谁,初恋或许都是最令人难以忘怀的。金庸先生在一片紧张的场景描写之后,把笔锋一转,轻轻地撬动了令狐冲的内心深处——想起了“于情于理,都最不该想起的人。”
其实,一个人的思想,一个人的本心,想谁不想谁,能安排能控制能阻止的吗?金庸就将真实的人心呈现了出来。
阅读对写作的指导意义正体现于此。那些具有直指人心天赋的敏锐作家能够让我们意识到自身无往不在枷锁中的处境,他们帮助我们清除那些阻碍情感流动的堤坝,直指人心。
当我们阅读了足够多的优秀文字,我们将会发现心灵鸡汤那些直接告诉我们“真理”的文字有点可笑,因为它是空降的,全然没有真实在支撑。
再举一个例子,有一部纪录片问了一个问题:“什么是快乐?”有个小黑哥的回答因为其真实的情感而深深打动了人心:
我有个一贫如洗的艰难童年,上大学后,挣到1000块钱,就赶紧给自己买了辆摩托。锃光瓦亮!我是第一个发动它的人,第一个骑着它回家的人。骑车时感到风从我耳边拂过,就知道,这不是在别人的摩托上,这是我自己的摩托车!我骑到家,然后去睡觉。我把车放到卧室里,把我和它锁在里面。这样我就能闻到热热的发动机,那股发动机的味道——新车的味道!打开灯,看到这是属于我自己的摩托车。我不能把车放在床上,盖上被子,但是我很想这么做。对……我能感觉到它。对!这一刻我快乐到爆炸。
心心念念的一个东西,终于能够拥有它,那满溢的幸福,那“快乐到爆炸”的快乐,感染并打动了我们。
再比如约瑟翰庞麦郎在《我的滑板鞋》里所唱的歌词:
有些事我都已忘记
但我现在还记得
我说在我的想象中有一双滑板鞋
我的母亲问我今天怎么不开心
与众不同最时尚跳舞肯定棒
整个城市找遍所有的街都没有
她说将来会找到的时间会给我答案
星期天我再次寻找依然没有发现
一个月后我去了第二个城市
这里的人们称它为魅力之都
时间过得很快夜幕就要降临
我想我必须要离开
当我正要走时我看到了一家专卖店
那就是我要的滑板鞋
我的滑板鞋时尚时尚最时尚
回家的路上我情不自禁
摩擦 摩擦
在这光滑的地上摩擦
月光下我看到自己的身影有时很远有时很近
感到一种力量驱使我的脚步
有了滑板鞋天黑都不怕
一步两步一步两步 一步一步似爪牙
似魔鬼的步伐
摩擦 摩擦
我给自己打着节拍
这是我生命中美好的时刻
我要完成我最喜欢的舞蹈
…………
很多人在生命里都曾拥有过这样的时刻——终于得到了渴望已久的东西的极致快乐,快乐到手舞足蹈,不知如何是好。然而可惜的是,出于一种对贫穷的羞赧,以及对热烈情感的习惯性掩饰,多数人会把这爆炸般的快乐给轻描淡写了。
现在《我的滑板鞋》这个歌词也是突破了这一层束缚,复原了生活的真实状态、人类情感的真实状态。
小黑哥说:“我不能把车放在床上,盖上被子,但是我很想这么做……我能感觉到它。”扪心自问一下,当我们头脑中出现类似的荒诞可笑念头时,我们好意思说出来吗?大概不仅不会说,而且在这念头冒出0.01秒的时候,就已经被打压下去了。
然而打压下去了,我们的表达也就成了温暾水了。尽管可能还会使用一些技巧,但没有真实感情的话就是不够吸引人,就是让人记不大住。
鲁迅唯一的一篇爱情小说就是《伤逝》,它所表现出来的就是很真实的情感——它用忧伤柔美的笔调,追思了一个爱情悲剧,其情感的真实让海外评论家夏志清一口咬定,鲁迅写的就是自己的亲身经历。
我的离开吉兆胡同。也不单是为了房主人们和他家女工的冷眼,大半就为着这阿随。但是,“那里去呢?”新的生路自然还很多,我约略知道,也间或依稀看见,觉得就在我面前,然而我还没有知道跨进那里去的第一步的方法。
经过许多回的思量和比较,也还只有会馆是还能相容的地方。依然是这样的破屋,这样的板床,这样的半枯的槐树和紫藤,但那时使我希望,欢欣,爱,生活的,却全都逝去了。只有一个虚空,我用真实去换来的虚空存在。
新的生路还很多,我必须跨进去,因为我还活着。但我还不知道怎样跨出那第一步。有时,仿佛看见那生路就像一条灰白的长蛇,自己蜿蜒地向我奔来,我等着,等着,看看临近,但忽然便消失在黑暗里了。
初春的夜,还是那么长。长久的枯坐中记起上午在街头所见的葬式,前面是纸人纸马,后面是唱歌一般的哭声。我现在已经知道他们的聪明了,这是多么轻松简截的事。
然而子君的葬式却又在我的眼前,是独自负着虚空的重担,在灰白的长路上前行,而又即刻消失在周围的严威和冷眼里了。
我愿意真有所谓鬼魂,真有所谓地狱,那么,即使在孽风怒吼之中,我也将寻觅子君,当面说出我的悔恨和悲哀,祈求她的饶恕;
否则,地狱的毒焰将围绕我,猛烈地烧尽我的悔恨和悲哀。
我将在孽风和毒焰中拥抱子君,乞她宽容,或者使她快意……
但是,这却更虚空于新的生路;现在所有的只是初春的夜,竟还是那么长。我活着,我总得向着新的生路跨出去,那第一步,——却不过是写下我的悔恨和悲哀,为子君,为自己。
能够打动人心的永远都是真情,文字只是媒介。
——此篇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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