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发军接到电话的时候是中午12点,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很急促,王发军说马上到,挂了电话。
他掀开被窝,拉开卧室门,朝外喊了声“操家伙”,胡乱地穿上牛仔裤和棉衣,又从床下掏出半米长的散弹枪。
几个睡意朦胧的年轻人看到王发军提着枪出来,瞌睡才算正儿八经地醒了,睡在沙发上的丁旺起来时将地上一个酒瓶碰倒,发出尖锐刺耳的响声。
王发军给枪上了子弹,四个年轻人各自拿着一米长的砍刀跟着出了门。
几个人上了楼下的面包车,丁旺发动引擎,车像脱缰的野马,从丁旗镇出发,朝山里飞奔。
二十分钟后,在一个小坝子上,车还未停稳,车门“哗”地拉开,王发军一伙人冲下来。
“人啦?”王发军举着枪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几个举起砍刀的兄弟跟着叫嚣。
赌徒们聚在门口,有的蹲,有的站,表情木讷,心有余悸。
赌场开在瓮安、余庆、开阳三个县接壤处,边缘地带,一是好招揽三县的赌徒,二是山高路远,好躲避公安的突袭。
赌徒中,总不乏地痞无赖,惹是生非者,还得应对突发情况,自然要有人维持秩序,确保经营。
王发军正是罩场子的人,也是出了名的亡命徒,他对自己的名声极其自信,通常要睡到中午才上山晃晃,谁知道今天赌场却被两个陌生人抢了。
“发军,20多万,我咋个向大家交代?”赌场老板哭丧着脸说。
赌徒们开始骚动,有的在埋怨赌场老板,有的在咒骂抢劫者。
嘭!嘭!王发军举枪朝天鸣放,枪声响彻山间,众人安静。
“老子提他人头来见你们!”王发军掷地有声。
“发军,人头我们不要,你能把钱找回来,我们就感谢你了。”一个赌徒小声说。
“上车!”王发军喊。
几个人转身又钻进面包车,车朝山下开去。
36岁的何冰和24岁的李磊感觉自己在本命年倒霉到了极点。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收工点名的时候,发现少了一个犯人,旮旯角落都找了个遍也没个人影,俩人顿时冒出一身冷汗。
“今天找不到人,哪个都不要吃饭!”李磊急得对着一百多号犯人发飙。
“好好想一下,哪个最后看到他?”何冰问。
逃跑的犯人叫席贵,故意伤害罪,原判7年,余刑5年,平时表现不错,最近也没发现有何异常。
一个犯人说,之前货车进来时,他都看到席贵在搬货,上完货后就没注意了。
何冰心想,席贵莫不是躲在车底盘下逃走了,其他监狱之前发生过类似的事。
“咋个办?冰哥。”李磊的声音有些抖。
“汇报。”何冰表情很沉重。
收了队后,监狱开始了地毯式的搜索,但都是徒劳。最终,俩人灰溜溜地站在监狱长面前。
何冰的推测没有错,席贵就是这样逃脱的。
“今年是2002年,不是90年代了,现在上头又在开大会,老子不管你们,必须把人找回来,老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50岁的监狱长据说明年要提副厅,他拍着桌子,暴跳如雷。
俩人大气不敢吭,默默去弹药库领了两把64式手枪和20发子弹,立下军令状,一定要把席贵抓捕归案。
临近年关,犯人逃脱,这不是过不好年的小问题。如果犯人在外面搞点事情,那就是要脱警服追责的大问题。
俩人换上便装,通过梳理线索,摸排侦查,从省城贵阳开车出发,辗转来到瓮安县丁旗镇,找了个小旅馆安顿下来。
哪想到刚出去吃了点东西,回头就发现停在楼下的车不见了。
祸不单行,俩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车是李磊刚买的,雪弗莱的新款,准备过了年结婚用的。
中午时分,丁旗镇的“红红”发廊进来两个人。
这种发廊平时遮遮掩掩,灯光暧昧,里面几乎没什么理发工具,穿着暴露的女子半躺在沙发上,明眼人都知道是做什么生意。
玻璃门被“哗”地拉开,一阵寒风也跟着钻进来。
发廊老板是个40岁左右的女人,浓妆艳抹,社会气息十足,见两个陌生人进来后,脸上的表情僵了两秒,立马又露出职业的笑容。
“两位兄弟理发啊?”她开口问。
进来的两个人一个叫张青,一个叫陈彪,面带凶相,桀骜不驯,对老板的招呼视而不见,只顾四处打量。
“喊两个妹儿来!”张青说。
“兄弟,我们是正规发廊······”
“这个正不正规?”张青将几张百元大钞扔在柜台上。
“嘿嘿,正规。”老板朝沙发上的三个女人使了个眼色。
“我要她。”陈彪指着其中一个女人说。
“你。”张青打量了一番后,指着陈彪刚指过的女人,眼睛里发出兽欲的光。
这个女人长得不错,与其他两个风尘女子相比,反倒有些出淤泥而不染的气质,让人眼前一亮。
“我先要了的嘛。”陈彪赶紧说。
“去嘛,燕子。”老板对这个女人说,女人跟着张青进了里面的房间。
张青对陈彪视而不见,尽管陈彪之前已经“预订”了,但很多事情,陈彪都没有选择的权利。
“没其他人了?”陈彪很不满地对老板说。
“今天就是这几个妹儿。”
陈彪心里很不平衡,而此时又听到里屋传来女子的呻吟和叫唤。这个女子质量上乘,却被张青糟蹋了,他这人从不懂怜香惜玉,非得把女人弄得青一块紫一块才罢休。
陈彪莫名烦躁和愤怒起来,顿时没了兴致,推门走出发廊,在门口抽烟。
半个小时后,张青才出来。
“舒服。”张青说。
陈彪没说话。
“搞哪样?”张青见陈彪沉着脸。
陈彪还是没说话。
“不要为个婊子给我脸色看,老子见不惯你这张脸嘴。”张青说完,自个儿背着包走在前面。
包里是20多万现金,早上他们从赌场抢来的。
抢劫的方法简单粗暴,他们进了赌场,等桌上现金最多的时候,陈彪关门,张青从衣服里掏出枪朝天花板抠动扳机,“嘭”的一声,火药味弥漫。
“哪个敢动老子打死哪个!”张青举枪对着人群,眼睛里尽是杀气。
陈彪拿出一个手提袋,将钱麻利地收进袋子里。
枪是真枪,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陈彪收好钱,张青又鸣了一枪,用眼神把在座的赌徒都扫了一遍才撤走。
俩人上了一辆雪弗莱轿车,车正是李磊的车。
那天车停在旅馆楼下,李磊忘了锁门,张青和陈彪恰好路过这里。
“整得走不?”张青问。
“试试。”
俩人上了车,陈彪捣腾了一会儿,居然把车发动走了。
“哈哈,不愧是强盗出身,牛逼!”张青说。
陈彪犯盗窃罪蹲过6年大牢,张青是他狱友。张青这么一说,他心里很不悦。
“行动”完成后,俩人把车丢在了路边,决定放弃这辆车。
原因很简单,开一辆陌生的车上赌场,是为了混淆身份,分散注意,抢赌场是黑吃黑,赌场老板大多不会报警,张青有枪也有魄力,他自然不怕报复,但车是新车,车主肯定会报警,钱弄到手了,就少惹点麻烦。
俩人从发廊出来后,换上一辆摩托车逃离丁旗镇。
何冰和李磊报了警,又绕镇子四处寻找,终于在镇子边发现了自己的车。俩人懵了,搞不明白车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李磊检查了车,毫发无损,又是疑惑又是惊喜。
车刚开出几分钟,就被一辆面包车赶超上来,横着挡住了去路。
“发哥,就是这个,贵阳牌照的雪弗莱。”
王发军的面包车四处乱窜,恰好与他们撞见。
“搞死!”王发军一声令下。
面包车的门拉开,几个举着砍刀的青年冲下来,王发军提着枪跟在后面。
何冰和李磊又懵了,还未反应过来,车窗就被一刀砍了个粉碎,俩人着实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摸枪。
“下来!狗杂种!”外面的人一边叫嚣,一边乱砸。
“开车!”何冰喊。
李磊发动车,车倒出几十米远,一伙人又追上来。
车停下,李磊和何冰下车,一把刀就飞了过来,重重地砸在李磊的手臂上,只听“啊”的一声,李磊蹲在地上。
嘭——嘭——
何冰赶紧朝天鸣了两枪,那伙人才不敢靠近。
嘭——
王发军抠动扳机,一颗子弹从何冰身边飞过,打在车上。
何冰赶紧俯下身护住李磊,俩人躲在车边。
嘭——嘭——
双方交火,何冰看准了持枪的王发军,连开了两枪。
只听王发军一声惨叫,那伙人匆匆上了面包车,火速开走。
何冰打电话向镇派出所报了案,将情况如实反映,并告知面包车逃窜的方向和车牌号,又开着车把李磊送进镇医院。
幸运的是,李磊穿得厚实,只是轻伤,手臂缝了3针。
俩人想起刚才的一幕,又是疑惑又是惊恐,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
“我们还是向领导汇报一下吧。”何冰说。
“先不忙冰哥,小伤,你现在打电话不是找骂吗?”
陈彪骑着摩托车,张青坐在后面。
“不晓得这回有多少钱?”陈彪说。
“不晓得,都是老子用命换来的。”
“你说得好像我没出力一样。”
“你也出力的嘛,你负责开车,把钱放包里,你还出什么力?”张青冷笑着说。
“你这样说我不爱听,大家都在玩命,你凭什么说我没出力?”陈彪心里冒出一团无名火。
“你嫌分少了是不是?我还觉得你分多了。”
“不是钱的问题。”
“你他妈还在为刚才那个婊子是不是?”
“你说话太冲了,不给我面子。”
“你要面子是不是?面子能当饭吃不?老子都没面子你要什么面子?”
车在路上颠簸了一下,险些翻倒。
“好好开车,我操你妈!”张青说。
“干完这回我不干了。”陈彪说。
“随便你!你不干可以,你一分钱都不要想拿。”
摩托车一个急刹,停在了路边。
“你哪样意思?”陈彪问。
“你想干什么?”张青下了车。
“把钱分给我,我现在就要。”陈彪说。
“二十万,拿着!”张青把包递过去,直直地看着陈彪。
陈彪没有说话。
“拿着啊!你有这个能力拿没有?”张青说。
陈彪低下头,还是没说话。
“彪子,有多大能力做多大的事,不要为了女人和钱跟我啰嗦,你看你这样子,我他妈太想打你了,你晓得不?”张青断定陈彪没这个胆量,决定教育他一番。
陈彪转过身,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转过头猛地刺进张青的胸口,张青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陈彪认为,不完全是钱多钱少的问题,也不完全是那个女人的问题,而是张青一直把他当作一个鸡鸣狗盗的货色,因此吃定他,骄横跋扈,咄咄逼人。
陈彪心里憋屈,这个决定是临时做的,他感到痛快,像是压在胸口的石头被掀开了。他把包拿过来,里面是二十万的现金和半米长的散弹枪。
他打量四周,把张青拖到路边的一个小树林里,用身上的匕首挖坑。
犯人席贵从监狱逃出来后,翻山越岭,几经辗转前往丁旗镇。他恰好看到了路边停下的摩托车,便偷偷躲起来听到了俩人的对话。
有一个东西吸引了他,那就是口袋里的钱。
席贵脑子里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他决定这么做,反正自己是亡命天涯。
个把小时后,陈彪掩埋了张青的尸体,气喘吁吁地从小树林走出来。他骑上摩托车,正准备发动,席贵手里的大石头就重重地砸在他头上,陈彪倒在了地上。
席贵拿过包,打开看了看,两眼发亮,随后骑着摩托车去往丁旗镇。
“发哥,你坚持一下,马上到了。”
车上一个兄弟脱了衣服捆住王发军的大腿止血,他被何冰的64式手枪击中,血流不止,面色惨白。
“开快点,旺子!”
一伙人决定将王发军送往县医院,丁旺将油门踩到了底,心里像鬼抓一样慌乱。
而此时的陈彪没有被席贵砸死,他在地上昏了十分钟后,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在路上。
突然,一辆面包车像只无头苍蝇,转过一个急弯后,猛地将陈彪撞出十几米远。
开车的丁旺慌慌张张地下来,看到眼前死去的人,顿时不知所措,乱了阵脚。
“慌个鸡巴!”车里的王发军再次凸显核心作用。
最终决定,留下两人将他就地埋了,其余的人送王发军去医院。
那两个人把陈彪的尸体拖进了小树林。
面包车快到县城的时候,被路边的警车拦下了。
原来是镇派出所将情况向县公安局做了汇报,县公安局高度重视,在路边部署拦截。
“冲过去!”王发军大喊。
但是丁旺的脚还是踩在了刹车上。
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燕子接通了。
“喂?”
“是我。”席贵说。
“你在哪里?”席贵问。
“你出来了?”燕子的声音很轻。
“嗯。”
“什么时候出来的?”
“刚出来。”
“哦。”燕子回。
“我在丁旗,你在哪里?”席贵问。
“我在外面。”
“我每个月都给你写信,你又不回,你过得好不好?”
“就那么样嘛。”燕子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你在哪里?我来找你,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席贵,我们回不去了。”燕子沉默一会儿说。
燕子像散了架似的坐在沙发上,身心俱疲,声音哽咽。
两年前的一个夜晚,燕子眼皮跳得厉害,死活不让席贵出门,席贵提着刀说,老子兄弟出事了,滚开。
结果那一架,席贵把人砍成重伤,被判7年。
席贵总是在打打杀杀,燕子一直在担惊受怕,他从来都不听她的,尽管他们还有一个月就准备结婚。
此时,何冰站在旅馆的阳台上抽烟,他想,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中队长被撤职,大不了脱掉警服不干了。
说实话,干了十多年的狱警,真是厌倦了,但如果不干这个职业,自己老大不小的,靠什么养家糊口了?
正心烦意乱之际,他看到街对面的小卖部前有个熟悉的背影。
他心跳加速,赶紧喊李磊出来,仔细观察一阵后,认定就是席贵。俩人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拿着枪,悄悄走出旅馆。
“席贵!”李磊喊了一声。
正在打电话的席贵惊了一跳,转身看到他俩,丢下电话,拔腿就跑。
“站住!你个杂种!”确定是席贵,俩人奋力追赶。
嘭——
何冰朝天鸣枪。
席贵一个趔趄,从怀里掏出散弹枪慌乱地转身回击。
子弹从何冰身边飞过,他来不及躲闪,继续开枪,两声枪响后,席贵倒在地上不动了。
俩人喘息未定,李磊忙上去收了枪,何冰看了看地上的席贵,掏出手机,向监狱长汇报:
罪犯席贵负隅顽抗,暴力抗法,被当场击毙。
几声枪响并未打破丁旗镇的平静,年关将至,人们大多以为是爆竹的声响,直到看见躺在地上的席贵才显得有一丝慌乱和茫然。
“红红”发廊的门打开,燕子从沙发上起身走出来,看到了倒在发廊门口这个死去的人。
“又是一个亡命之徒。”发廊老板说。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