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初新志:汪十四传
一支响箭,吹着尖利的哨子,恶狠狠地扑向山下的客商。
石崖下,准备入蜀的商人,像一群肥懦的绵羊,挤在狭窄的羊肠道里,吓得面如土色,脚跟倒退,挤成一团硕大的肉包子。
一支大羽箭,破空而出,宛若一条蛟龙冲向响箭。噼啪炸裂,矫劲的大羽箭镞击碎鸣镝,一气剖开箭杆。去势的响箭似打折脊骨的草蛇,断成几截,飘散在半空。
大羽箭挟万钧之力,追着响箭的轨迹,怒入崖上密林中。重物砰然坠地,崖上的青枫树,瞬间抽出鲜红的叶片。林内一片死寂。
蜀地,山险林密,常啸聚山匪,劫掠过往客商。凡略有忤意者,无论老幼妇孺皆杀戮。历年来,林中壑下哭嚎多少冤魂。
古来豪侠数幽并,汪十四,新安人,生性豪放,善骑射,常行侠于坊间,颇受敬仰。
汪十四仰慕天府景色,独自游历川蜀,过剑门关,逢一商队。暑日当空,在大剑山下茶肆乘凉歇息,被一老乡认出。一番恳求,大碗凉茶入喉,爽快地答应了护送之请。
商队约百人,携带大量的茶叶,经金牛道入蜀,准备换置精美的蜀锦获利。为确保往返安全,商队在剑阁县花重金请了几名武师押送。
行到午后,打算过陡崖寻一绿荫处暂歇。恰在此时,尖厉的响箭鸣响。不知何时,几名武师已逃得精光。众客商哭丧着脸,暗暗叫苦,心知难逃此劫。
汪十四挺身而出,破箭,震慑山匪,众人欢呼雀跃,簇拥着汪十四拜谢不已,大队人马安全地渡过陡崖,顺利的入蜀交易。返程时,又力请汪十四护送,一路无虞,所获颇丰。
崖上密林中,狼目鹰鼻的匪首,恨恨地盯着汪十四,奈其武艺高强,不得不强忍收手。商队返程,窥见握弓捏剑的汪十四掠阵,强压怒火,目送众人离开。
自至以后,汪十四经常陪护各商队,往返川道,所护商队皆无匪敢劫。如此多年,名声响彻川蜀大地。密林中忍饥挨饿的山匪,越积越多,猩红的眼睛,狰狞成惨绿色。
忽一日,汪十四倚石长望莽莽丛林,心生感慨:吾老矣,不思归计,挟一弓一矢之勇,跋履山川,向豺虎之地,以博名高,非丈夫所为也!逐坚辞商队所邀,退隐田园,不问户外事。
秋高气爽,汪十四悠闲地躺在院中藤椅上品茶。木门咣当撞开,几名披头散发的商人,踉跄着闯入院中,扑跪在地上号啕大哭。
“愿壮士重过西川,使我辈弱者可强,贫者可富,啸聚之徒不敢剽掠我等。壮士老矣否?能助一臂乎?”
汪十四静静听完,轻呷一口茶。起身走进厅堂,摘下墙壁上的硬弓,掸掉灰尘,摩挲片刻。忽仰天大笑,“快哉!”挟弓背箭,同众商而去。
消息如羽箭般,传遍蜀道,各山头土匪伙聚一处,共讨对策。
大头领目光凶残,鼻尖勾动,拉着几个头目在灯下密语,片刻,众匪对视狞笑。之后引领众匪们在聚义厅焚香摆酒,祭祀柳下跖,喝过鸡头血,誓割下汪十四的首级列鼎。
入蜀的客商们,先在汉中集结,采购骡马,雇佣小厮,整装货物。听闻大侠汪十四随行护送,参加商队的人越涌越多,几名面色阴鸷的毛皮商趁势加入。
一路跋山涉水,长长的商队行到七曲山附近。熟悉的响箭,从头顶飒然而来。
汪十四闻听破空之音,豪气顿生,张弓引箭,肱肌发力,手指扣紧箭翎,弦满如月,一触即发。
一柄长刀自胁下冒出,迅疾地划过弓弦,细韧的牛筋弦铮地绷断。愣神之际,刀柄猛地后杵,锁骨剧痛,汪十四嘭地摔落马下。几名面色阴鸷的客商,扒掉雍肿的长袍,快速地挤出人群,麻利地将坠地的汪十四捆绑结实,黑布袋罩在头上。
手握长刀的汉子,勾起小指,含在唇间,凌厉的口哨响彻山谷。尘烟四起,大队山匪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团团围住目瞪口呆的商队。
眼睛逐渐适应光线,汪十四艰难地转动脖子,发现被绑在一山洞里的石柱上。微弱的烛光晃动,对面石壁挂着一张模糊的画像。哀叹一声,苦笑不语。洞外聒噪不停,山匪们待痛饮后,将他枭首献祭。
良久,大小土匪都跑去前厅秤金分银,吃肉灌酒,洞中恢复冷寂。太阳慢慢滑落山峰,光线越发昏暗,前厅的嚣闹声越来越响。
一声浅笑,黄鹂般清脆悦耳,惊醒了假寐的汪十四。
“汝豪杰,何缚于此啊?”
“勿多言!汝能救我则救,何来讥笑。女子不足用也。”
“我意如此,但恐救汝之后,汝如饥鹰怒龙,拼杀洞外,抛我一人,作帐下之鬼,为之奈何?”
“不然。救其一,失其一,无计谋的莽夫罢了。区区贼奴,何足挂齿,定会护你周全。”
女子蹑步画像前,捡起案上一柄尖刀,割断石柱上的绳索。汪十四一跃而出,活动手腕,踱到画像前,轻声冷笑:柳下跖,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绿林道义。
汪十四在挂像暗处摸出一柄长剑,又找到一张硬弓,腰挎剑壶,借着月色,领女子潜向前厅。
大厅内众匪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猜拳挥令,无人顾及暗处的汪十四两人。
洞外石桩拴一匹青骢马,汪十四悄然靠前,轻勒辔头,踩蹬上鞍。伸手把女子拽上马臀,用布带将两人的腰部合围缠紧。
马蹄踏踏,刚跑数百步,迎面撞上巡山归来的一股山匪。哨箭咻咻,刀剑铛铛,很快引来洞厅内饮酒的匪众。
汪十四大喝一声,五箭并射,扫退面前的巡山匪。扭身搭箭,弓满,松指,飞虹箭迅射冲在最前面的匪首。箭镞划破夜空,从肩下而入,击碎琵琶骨,巨大的冲击力将狼目鹰鼻的匪首掼落马下。众匪惊恐地止住脚步,围在惨嚎的匪首后面不敢再追击。
汪十四立即纵马扬鞭,几个转折起伏,消失在众匪的视线里。
鞭梢频甩,烟尘阵阵,天色大亮,直跑官道旁,才勒马歇息。
解开布带,放下女子,详问来历。
“吾宦女也。父为兰省给事中,现居京城。今年携眷属至京投奔父亲,被劫,妾之老母及诸婢子尽杀,独留妾一人,凌逼蹂践,不堪言表。妾之所以不死者,必欲一见家父,可以无恨。又私念世间或有大豪杰,能拔虎穴者,故踌躇至今。今遇明公,得一拜家父,妾乃死而无憾也。”
“吾之重生,皆卿所赐。京华虽辽远,当护送以行。”
梓潼县租一辆马车,奔走数千里。期间同饮食起居一月余,礼若兄叔,毫无相狎之意。到金陵后送归其父处,辞掉厚谢,返回新安老家。
从此隐姓埋名,挂弓封剑,耕田到终老。
注:配图来自网络。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