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天是五月初七,春闱放榜的日子,也是罗家花圃最重要的日子。
罗小弋伸了个懒腰,趿着鞋走到窗前。
“一、二、三、四、五、六、七。”
他满意地点头,苦心栽培了数月,这品从百花洲移栽来的七宝台阁紫芍药,终于赶在今日放榜前含着朵儿了。看看天色,恰能赶上辰巳相交探花郎来时开放。
“公子,这花开得恰好,一定能得探花郎选中,呈上御前。”小厮一文憨笑着捧上一盏茶汤。
“嗯。”罗小弋瞥了眼近来说话越发得体的一文,很是满意。
忽地,门边闪过一幅紫色裙裾。
“什么人?”罗小弋追去,一身紫色齐胸襦裙的女子却停下脚步,回身,婉媚一笑:“我么,我不是什么人,我是你移来的那株紫芍药。”
2.
一切,只怪那天东湖太平,太静,也太美,她驾一只小舟,赤足做舟中舞。
当是暮春三月,连月里来最好的日头打在湖波里,层层金光随着她一扬一踏,在船头翻成无数片金色的羽毛。
忽地,传来悠扬歌声,歌声缠着她指尖至足跟,痒得她咯咯直笑。
从没人能跟上我的拍子呢。她想,回头,见他正向自己微笑。他伟岸风流,她妩媚娇憨,她庆幸在自己最美好的年华里遇着他。
但她又太年少,他的不语微笑,她当是爱深情浓,他的模棱两可,她当是宠溺纵容。直到她迫他,撒泼耍赖地迫他,让他带她回家。
3.
那该是人间的第一座城。
她站在城下,瞪圆的眼有种憨态的美。
她知他仪容俊朗,风姿高华,她用那小的不能再小的心机知他必是王侯公子,可没想,他竟是朝歌城主,大商之王,帝辛子受。
她转念又开始欢喜,她想着从此必定富贵荣华,宠冠后宫,什么姜皇后,王贵妃,黄美人,胡夫人,皆不及她一半貌美。直至看到那个女人。
有苏氏,妲己,美貌天成,艳姿无双,并且,眼里有着和帝辛一样的聪慧,冷酷和疯狂。
她看着他们二人游鹿台,宿星阁,她看着他们挖去姜皇后的眼,将王贵妃投入蛇坑。她眨眨眼,掬起一张天真笑脸:“贵妃交缠腾转,作蛇舞邪?”帝辛与妲己哈哈大笑,唤她狡童。
她笑着低下头,仿佛一瞬间长大。
4.
日子本该就这样过去,她平静地等待着自己的死期。
却让她遇着,文王卧于内宫暗探。那一刻,她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她像生于腐烂中的蝴蝶,在朝歌城没人看到的阴暗角落,挥动了一下翅膀。
惯着帝辛,也怂恿着妲己,她眼睁睁看着那二人在不归路上越去越远。“东夷不臣,妨害教化,可伐也。”她教妲己如是说。
周武联军进至牧野那一天,最受帝辛厚待的诗人说:牧野洋洋,时为鹰扬。凉彼武王,肆伐大商。
三个月后,帝辛自焚,妲己被诸。她一个人拾级登上鹿台,极目萧索,只有风被狰狞的台阶切割得凌乱,像鬼在笑。
她裹了裹衣襟,真冷。
5.
姜尚点将台封神,她竟还得了个芍药花君的名号。他们口口唤她,紫姬。
紫姬,紫姬。只有她知道,这世上,哪还有什么紫姬。
东湖的紫姬,早死在进入朝歌的那天。
周公旦问她何去何从,她向东南看了看:回百花洲罢。
她假装没有听到周公旦松了口气。
自那,百花洲再没了芍药绽放。直到被这白衣公子移栽来月牙窗下。
数百年积攒的花期一朝绽放,她妩媚娇憨,一如当年。
6.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罗小弋轻声问。
紫衣女子抚了抚额发:“我在公子窗下的泥土里,觉得安宁,自在,花开花谢都随我高兴。我想恳求公子,莫要再把我送入帝王之家。在那里,我觉得冷。”
说罢,忽然一阵青烟飘过,罗小弋眨了眨眼,却哪还有什么紫衣女子,恍然还是在卧室,窗前那盆七宝台阁还在,一片不多,一片不少。
罗小弋又眨了眨眼。
突然,他上前手一抖,芍药被他蓦地扯下一瓣,塞进嘴里,又一抖扯下一瓣,塞进身旁目瞪口呆的一文嘴里,嘟囔道:“来尝尝尝尝。”
一文面色扭曲,又不敢吐出来,苦着嗓子喊了一句:“不好吃!”
“那再尝尝。”罗小弋作势又要抖手,一文见状扭头便跑,一边跑一边喊:“哎呀我灶上还煮着黄米饭呢!我怎么闻着糊味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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