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我在桥边守了五百年。
这石桥痴的很,化身石桥,五百年来只为等一个人,还只是希望那个叫阿生的少年能走过她的身边,看她一眼,便觉这五百年也不是虚度了。
漫长岁月悄然而逝,于是这个少年来了。
他果真来了。当他走到石桥之上,我深切感受到了石桥心里有多激动,因为整座桥都在微微颤抖。
阿生很清秀的模样,像个书生,又很超凡脱俗。他走的很轻,像怕把石桥踩坏了一样。待走至桥半腰,阿生停住了,眼睛眯了起来,笑着对脚下的石桥说:“桥儿,我来接你了。”
整座石桥猛的一颤,然后不动了,阿生也不动了,就一直微笑着看着脚下的石桥,仿佛面前不是一块冰冷的石头,而是一个貌美的女子。
沉默了良久,我实在受不了阿生那一副勾人心魄的笑脸,于是暗暗捅了捅石桥,轻声道:“喂,去啊,还等什么。”
石桥又微微颤了颤,然后在阿生面前逐渐显现出一个人来,一张绝美的脸上挂满了泪水,只盯着阿生的脸不说话,阿生亦微笑着望着她。
这便是石桥原本的模样啊!我不禁惊叹,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石桥化为人形。一直以为只有我这种丑姑娘才会跑来做傻事,她这般漂亮竟也这般痴心,也亏了她的如意郎是阿生,才子佳人,绝配。
两人又互看了半晌,我在一旁都急的要死,不过我也许能理解这一刻的沉默,五百年的分离,这其中的心酸又岂是几句便说的完的。
阿生渐渐收了脸上笑容,抬手抚去石桥脸上的泪水,皱着眉头一脸愧疚:“对不起,桥儿。”石桥哭的更凶了,伸出手去捏阿生的脸,很用力很用力“阿生,阿生,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不是他还能有谁,我对石桥这一问话万分不解。阿生也不觉得有什么,任由俊脸让人捏着,还点头说:“是我,真的是我,桥儿,我来接你了。”
石桥一把抱住阿生,“你不是...不是回不来了吗?他们都说你回不来了。“
阿生回抱住石桥,轻抚着她的背“对不起桥儿,对不起。有些事情在镜子里耽搁了,竟然用了这么长时间,让你受苦了桥儿,傻桥儿。”阿生很心疼地说道。
石桥没再说话,只紧抱着阿生久久不愿松手。
我在一旁看着这一幕,不由神游万里。不知过了多久,石桥唤我:
“小芍药,和我一起走吧。”
石桥已经不哭了,满脸洋溢着幸福,右手与阿生紧紧相扣,一脸认真地看着我。
我抖了抖叶上的水珠,稍微考虑了一下,摇了摇头。
石桥有些微微的失落,我们在一起呆了五百年,彼此也都明白对方的心思,纵是再舍不得,她也该去拥有她等了五百年的幸福。
“小芍药,有时间我会来找你的”石桥眼睛里噙了泪水,她懂我,知道我不会随她走的。
“快走吧。阿生,好好待她,她等了你五百年。”我郑重地对阿生说。
阿生亦郑重地朝我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携石桥之手,乘五彩祥云而去。
五彩祥云...阿生竟是仙家人,我为石桥有这样一位良人而心满意足。远望着他们相偎依的背影,我眼前不由蒙了一层水雾。
石桥来这里的第二天我便投生到了这里,如今五百年光阴已逝,石桥离开了那么我又能如何呢?
我贴着身旁的石桥,轻声问“桥儿,明天他会来吗?”身边只有沉寂,石桥成了真正的石桥,已不再具有灵性。
五百年前,亦是这座桥,方时我与卫藜皆为凡人。
—贰—
卫藜只是一介书生,如阿生那般清秀,却并不文弱,我是宁府的烧火丫头,出门采买时途径他身边。
不知怎的竟摔了一跤,他倒好心地将我扶起问我可有伤着。我为他的好心感动,可还未等我回些感激的话他却扔下身上包袱,一溜烟儿跑了。
正不解间我却突然发现身上钱袋不见了!顿时火冒三丈,此时我与卫藜素不相识,只当他是个奸诈贼人,站原地气了半天,才想起来他的包袱还在我手上。 偷钱就偷钱,他没必要把包袱给我扔下吧,难道他这是送我的慰问金?
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纠结了良久便犹疑着打开了他的包袱,想着从里面找些头绪,可翻了一翻,也就只有几本破书和一小串铜钱而已。
这人这么穷怪不得要偷。我忿忿地将包袱系好,准备回去报告老爷。谁知刚走不到十步,竟见他回来了。
他的右手抓着一个五六岁的娃娃,被他拎着像小鸡崽儿一样,耷拉着脑袋不敢吱声。
卫藜并没对我说什么。而是放下那孩子说道“敢作敢当,去吧。”他的语气夹杂着不可抗拒的命令。那小孩子怯生生的看了我一眼,才开始挪步。
我被这一幕完全弄蒙了,这人偷了钱还给我个娃子做什么,我又不是人贩子。
只见那娃娃挪到我面前停住,又看了我一眼扑通一跪就开始哭。
“对…对不起,我以后不敢了。”
那孩子边哭边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来,我的钱袋竟然在这孩子手中。最关键是我连什么时候被偷的都不知道。
我突然感到万分地尴尬,不是因为错怪了卫藜而羞愧,而是这么大点小孩跪在我面前痛苦流涕的,怎么看都好像我在欺负他一样。我这怒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好微微扯了扯嘴角接过了钱袋,然后让那孩子站起来说话。
看我接过了钱袋,卫藜走过来背起包袱扔下一句“你自己解决。”扭头便走。
我明白过来他原本是为我抓小偷去了,于是万分感激地冲着他的背影道“谢谢啦!”他摆了摆手,消失在墙角。
最终我买了两串糖葫芦给了那娃娃,他便乐得屁颠屁颠地跑回家去了。
卫藜转身离去时的模样没有丝毫的书生风雅之气,倒像一个逍遥的侠客。
那几日我总是抢着出去采买,就盼着哪天能再偶遇他一次,他那潇洒离去的背影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我想那时我懂得了什么叫做一见钟情。
所谓皇天不负有心人,得来全不费工夫,那日我采买回来,正见他站在宁府门口要敲门。
“喂!”我兴奋地大叫,他闻声回头。
“你怎么知道我姓卫。”他打量了我一眼,眼中露出疑惑的神情。
我将他拉至一旁,板起脸来“到我宁府门前鬼鬼祟祟做什么的?”
或许是我的样子真的很威严,他竟也毕恭毕敬的答了。
“小生是来拜访宁老爷的,您是…宁小姐?”
他竟还是登门造访的客人,我心中窃喜。不过听得他把我当成了宁小姐,想来也不是很熟识,趁老爷和少爷宁玉出门还没有回来,我便决定戏弄他一番。
“咳……我记得你,你叫卫……卫什么来着?”
他一笑“小生卫藜,藜树的藜。”
我带他进了府,还带他稍微参观了一下,当然仅限于厨房这一带,府里其他地方是不允许我们这些烧火丫头进入的。逛了半天也就只有那么几间木屋,几排树,好几口水井而已。他竟也没看出什么,还对着木屋赞不绝口。
“偌大的王府确实需要这样一派清风竹木,才不会显得过于奢靡,宁老爷有这样一份追求恬淡的意愿,让小生着实敬佩。”
虽然听不懂他掉文,但从他的表情也能看得出他的恭敬,不由感叹,这人到底是个书生,面对小茅屋也能吟诗作对。
厨房一带并没有什么值得观赏的,我干脆将他领进厨房,一脸正经地道:;
“听说卫贤弟能够做得一手好菜,如今也快到正午,何不露两手给我们瞧瞧?”
一般这做饭可都是女人们的活儿,我便以为他会皱眉摆手尴尬回答:“小生只会读书,其他不做研究。”谁知这人竟毫不罗嗦,挽起袖子便踏进了厨房。
看到这样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进来,厨房的伙计们都停了下来,用眼光寻问着我这人的身份。我见切菜的伙计手中正拿着一根白萝卜,便拿过递给了卫藜,“就做这个吧...做花开富贵!”
其实什么叫花开富贵我也不知道。卫藜接过萝卜沉吟半晌,操起案板上的菜刀便切了起来。
一炷香的功夫,那道所谓的花开富贵便做好了。
看到盘子里那朵素雅的芙蓉时,我和我的伙计们都惊呆了。
这刀工……没个几年功夫学不来啊。我瞪着眼睛拍他的肩
“兄弟,练过啊。”他又是微微一笑“家母自幼离世,自然也学了些。”
我突然万分敬佩面前这个少年,少爷宁玉也是从小便没了娘亲,可也没见他学好,仗着宁家有些地位,天天混在外面,不是喝酒就是满城乱窜,结识了一群狐朋狗友,前些日子还与人打了一架,宁老爷这正带了宁玉去给人赔礼道歉。不过这架我觉得宁玉没什么过错,那柳家少爷也是仗着自家有钱有势到处寻花问柳,曾缠着我让我陪他喝酒去,我不从他便叫了几个伙计想强行压我走,幸好宁玉即使出现,这下好,被宁玉打了个屁股开花,估计得养个一年半载地重新来过了。
我硬拉着卫藜在厨房教我们做了几道菜,直到老爷身边的陪侍丫环跑来传午饭,我才叫了卫藜与几个伙计把菜端上去。
他还狐疑地问我怎么不去吃,我随口编了个理由让他先去了,然后偷跑到宴桌旁的假石处,看着他满脸微笑地将菜端了上去。
宁老爷见到来人愣了半天,半晌激动地站起来道:
“你是……你是藜儿……是藜儿吗?”
卫藜上前一步握住宁老爷向他伸出的手,认真地点了点头道“宁叔叔。”
“你父亲前几日写信给我说你要来,就早早地给你准备了屋子,既然已到府中怎么不见下人来通传呢。来,快坐。”
我在旁边吐了吐舌头,我领卫藜走的是后门,直接进了厨房,当然没有下人去通传。
卫藜微笑着答“藜儿今天才到,这不是想给您老一个惊喜么。”
说罢入座,宁老爷笑了,随即推了推身边的宁玉,“玉儿,这是你卫伯伯家的兄长,快打个招呼。”
此时宁玉歪个脖子已然要睡着的模样,被宁老爷推的一个激灵,看见眼前多出一个秀气的男子来,立刻清醒了不少。
“会喝酒吗?猜拳怎么样?哪天出去猜对子吧?”
宁老爷闻言脸色阴沉地轻咳了几声,卫藜看了看宋玉,笑答道:
“小生不胜酒力,猜拳也并不精熟,猜对子倒是能比得一比,宁少爷可是要与我较量一番。”
宁玉一听来了劲,“别那么客气,叫我宁兄就好,那咱们……”
宁老爷重咳了几嗓,我在一旁听得好笑,刚宁老爷都说了卫藜是兄长,他倒直接让人以他为兄,真是不害臊。
宁老爷脸色尴尬地对卫藜说:“我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都是平时给惯坏了,藜儿不要见笑才好。”
“哪里哪里,宁贤弟如此豪爽,将来必是可造之才。”卫藜谦笑着,突然又回过味儿来。
“独子……宁贤弟,家中无姊妹吗?”卫藜疑惑道。
眼看事实暴露,我心里发虚,便偷偷溜走了。
后听宁玉说那日他们聊得很开心,那道“花开富贵”被他吃了个精光,卫藜也没再提什么宁小姐的事。
—叁—
原来卫家与宁家是世交,卫藜此行是为了上京赶考而在宁府暂住些日子,也顺便与宁老爷探讨一下诗书礼义,为考试做准备。
我自幼入府,与同样年纪的少爷宁玉相交甚好,于是我便求得他父亲让我做了卫藜的陪读丫环。
我只在厨房整日干些洗涮等轻松的活,这当丫环伺候人还真不怎么会。
刚开始宁玉把我领去的时候卫藜还因我戏弄他和我赌气,后来我心血来潮替他研磨结果喷了他一脸时他不怒反笑了。
“你这人真奇怪,戏弄完我不躲着反倒主动送上门,你不怕我?”
我看着他满脸的墨水摇了摇头,伸出手在他脸上就着墨水画了一只乌龟。
他刚要变脸,我便盯着那只乌龟说道:
“卫藜,我喜欢你。”
他僵在原地,好像没接受过这样直白的表白,他的半边脸都红了,我更是害羞地从头红到了脚,不敢再直视他的眼睛,扭头就跑了出去。
我跑到宁玉那里向他的丫环请教,在把宁玉房中的东西基本上打了个精光之后,我才又回去卫藜那里。
卫藜见我也不说话,大概是不好意思。我也不管他说不说,帮他铺床,擦桌子,端饭菜,不用他伸手的我基本上都替他干了。
这天他在房中练字,我在一旁钻研怎么能把墨研的又亮又滑,他突然冒出一句话来:
“你会写字吗?”
我看了看他纸上的字,天书一样,于是摇了摇头。
他提笔在纸上轻划,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跃然纸上。
“卫,藜。”他边指给我看边念道。
我凑过去仔细看了看,其实我是认得几个字的,出去采买时都是按着管家写的单子来的,其中便有梨一个,于是看到他那个藜时我还疑惑了半天。
“你怎么是这个藜?”他被我的问题问蒙了,不知怎样回答。
“我以为你是可以吃的那个梨呢。”我补充道。
他听完便咯咯的笑了起来,我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就也跟着嘿嘿傻笑。
宁玉此时推门而入,看见我两正互对着谈笑风生,撇撇嘴道。:
“哟呵,玩的挺开心啊,阿芍,这么快就俘获我卫兄的心了,用了什么法子啊?”
我顿时红了脸转至一旁不予理睬。宁玉凑上来搭着卫藜的肩膀:
“练字呢?”语气中带着戏谑,而后提起毛笔蘸满了墨水在纸上唰唰几笔。卫藜便在那边又咯咯的笑了起来。
我扭头看去,一只赫大的乌龟正趴在纸上,龟壳上还写了两个字。
宁玉指着那两个字对我说“来跟我念,阿,芍。”
后来这事以我在宁玉的脸上画了只大乌龟,又把墨水喷了卫藜满脸而告终。
经这么一闹卫藜与我的关系便好了起来,不再那样拘束也不会整天不说话,心情好了还对我吟吟诗作作对,我也听不懂他便在旁笑我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肆—
有宁玉在我总是有着和卫藜一同吃饭,一同游玩的机会。
这日宁玉趁宁老爷出远门办事,便带了卫藜与我去游西湖,那日天晴朗的很,阳光很足,湖中映着各种倒影,斑驳不齐。时时微风习过,吹的人神清气爽,不由的心情大好。
宁玉便也来了劲,又叫了几个朋友一起驾舟去了湖心亭。
湖水较为宁静,只在阳光照耀下显得波光粼粼。湖心亭也造的极为奢华,上了金色的镶边,还修了一座长桥,绵延至水中。
桥上到处都是人,宁玉在亭中选了个较为荫凉的地方坐了下来,叫了几坛好酒,与诸友人猜起拳来。卫藜不擅长这个,便在一旁捧了一坛子酒倚在柱子上,边看着他们玩边笑,时不时扬起酒坛咕咚几声吞下几口酒。那模样,较之宁玉他们几个来说,可算是优雅又不失豪爽。
我坐在桥边挽起袖子玩水,一边还痴痴地看着卫藜的背影发呆,我想我确实是爱上了这个少年,这个身为书生却没有一丝书生之气的少年。
宁玉他们几个玩的尽了兴,见酒坛子都见了底,便弃了酒改让亭中伙计沏了几壶好茶,吟诗作对起来。
有个朋友不会对诗,便神秘兮兮地给大家说他有个秘密。
传说人生整五百年轮回一次,现在所发生的所有事五百年后都将重来。
彼时一行人除了我都喝的烂醉,听得这样的说法都大笑起来,竟相约五百年后还来这里喝酒游玩。
眼看天色近晚,大家散了伙,各自离开了,宁玉让我搀着卫藜上了小船。我将卫藜扶进舱内,他有些神志不清地冲我笑了:“谢谢你。”
他坐在草席上对我说道,我不知道他此时是否还清醒着,只看了他几秒,然后蹲在他面前,我问:
“卫藜,我喜欢你,我们可以在一起吗?”
我认真的盯着他,他看了我许久,笑了,身子一歪便倒了下去。
他喃喃道:“如果五百年真能轮回,我就答应你。”
卫藜回去后睡了一整天,醒来后也没提那天的事,但我总觉得他那以后看我的眼神不一样了,或许……多了一丝温柔?
转眼莺啼燕暖的日子过去,卫藜要走了。
我送他至石桥之上,一路上一句话也没说,他突然停步,转身看着我。
他一定有许多话要说的,包括那天他给我的承诺是否是真的。可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留了四个字,“等我回来。”云淡风轻。
我看着卫藜消失在人海中,他转身离去的模样依旧那般潇洒。良久我转过身看着宁玉,他刚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我却一下子哭了。
后来的卫藜到底怎样了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为了这四个字,我等了他一辈子,直到后来我病死也没能再见他一面。
投生的时候我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投生芍药,因为孟婆说这样便可以不必喝孟婆汤,不用忘记前尘往事,于是我记住了他。
我记得那时他不知清醒与否时对我的承诺,于是便真的等了他五百年。
—伍—
我从这一天清晨一直挺着腰枝看着过往的路人,一个也没落下,可却一直没见他的影子。
直到天渐渐的黑了下来,我仍未等来他。
传说终究只是传说,世人样貌都较之五百年前有了沧桑巨变,他又怎会记得他当初的一句醉话呢。
我低下头,不再理会桥上来来往往的人。却突然听见有人唤我的名字。我转过头,身边坐了一位貌美的女子。石桥回来看我了。
她很兴奋地给我讲,她和阿生其实是星宿仙人,乾坤镜分为两块,一块为今世镜由她执掌,另一块为前世镜由阿生执掌,五百年前前世镜遇袭,阿生投入镜中平息此事,结果一去不回,其他仙人便告诉她阿生迷失在了镜中,竟连玉帝也让她节哀顺变。她伤心之余便化身石桥,铁了心要等回阿生。玉帝心知其夫妻恩爱至深,便也由着她去。其实阿生此行凶险石桥心里清楚的很,身处镜中仙术自损一半,再说此次大乱与冥界有关,阿生活着回来的可能真的很渺茫。
不过没了阿生石桥自己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于是她便不抱任何希望地等着阿生。谁知五百年过去阿生竟回来了。阿生说当年遣退众冥界小鬼后有些事情耽误了。就没来得及赶在镜中前世门关闭之前回来,前世门五百年开启一次,阿生便在镜中守了五百年,一面镜子竟生生分离了他们五百年光阴。
阿生回来之后,玉帝大喜,封赏了阿生与石桥,让他们继续掌管乾坤镜,现在两人已经回了原来居住的星宿宫,一切安好,只是石桥习惯了身边有我,便在星宿宫附近种满了芍药,想着哪天把我移栽过去,就更美好了。
然后她突然就不说话了,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静静地听完她的话,看了她一眼道:“说吧。”
她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小芍药……想不想看看卫藜的今世?”
石桥用仙术护住我的花身,带着我的魂魄去了星宿宫。
今世镜中人群熙熙攘攘,我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的卫藜。
彼时他正坐在轻舟之上,把酒临风,高谈畅饮,丝毫不减当年豪爽。我欣喜地看着他的身影,高兴的忘了呼吸,却见船篷中走出一婀娜少女,缓步挪到卫藜身边,接过卫藜手中酒杯一饮而下,而后依偎在卫藜身边,卫藜极温柔地抚了抚她的长发,轻唤道:
“娘子。”那种神情从不曾在我面前显露过。
他最终还是忘记了,在我还痴痴地等着他的时候,他已经携了别人的手过自在日子。我才发现我有多傻,为了一句酒醉的话赔了自己好几辈子。
阳光照在卫藜此时行船的湖水上反射出道道金光,我突然想起了宁玉。
五百年前,同是江南水乡,同是轻舟之上,宁玉拉着我和卫藜偷跑出去泛舟。
还叫了一帮朋友在湖心亭中喝酒划拳,喝的差不多了就饮茶作对。有个朋友传说人生整五百年轮回一次。说完他们都哄笑起来,宁玉说人生一世一百年,过了就过了,哪有那么多的轮回。
待朋友们各自散去,卫藜醉倒在船篷中。宁玉站在船头,我坐在旁边边看船夫划船,边和他说着这一天遇到的开心事情。
“阿芍。”他突然打断我,我抬头看他他却只盯着湖水。
他说了什么,他一定说了什么。可无论我怎么努力地想都只记得卫藜那句五百年后我就答应你。我突然觉得很难过。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你知不知道前世镜。”阿生突然说道。
我抬头看阿生,他一脸凝重。我知道他的意思,或许我一直以来等的就是那么一个答案,于是我点了点头。
阿生从手中幻出一面镜子,郑重地说“小芍药,不管卫藜那一世怎样,你都要去轮回,不要再等他了好不好?”
我沉吟半晌。真的接近真相的这一刻,我突然觉得厌倦了。一直以来都在等,就算知道了结局又能怎样,卫藜,他现在已经不记得我了。
于是我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想看卫藜。”
阿生很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你……不想知道卫藜后来怎样了吗?”
我不知道阿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大概是主动拿前世镜出来给我用我还不用驳了他的面子吧,我突然很想知道宁玉那天对我说了什么,于是我说道:
“我想看宁玉。”说完没等阿生回答我便一头扎进了前世镜。
—陆—
前世镜中我竟然看到了阿生。
整个世界都是黑的,只有阿生和另一个白衣少年站在那儿。
阿生问:“你……真的想好了?”
少年背对着阿生,很坚定地点了点头,毫不犹豫,一如我当时为了卫藜的决然。
阿生不再说话,表情很凝重。少年轻说了句:“开始吧。”便一摇身幻成了无数光点。
阿生眉头紧紧一皱,盯着眼前的星点看了半晌,终是叹了口气,幻出了前世镜。
我在这个镜子中看到了卫藜,或者说是那个五百年的卫藜。状元帽,红马褂,骑着马儿漫步在长安城中。胸前一朵红花格外地耀眼。
而后牵了一盖着红盖头的娘子,一一对拜后,卫藜掀开娘子的盖头,嘴角止不住地上扬。那娘子有着倾城的容貌,我记得那娘子,那样美丽的容颜当然只属当朝公主。
他后来竟去做了驸马!我瞪着眼睛看着镜中的一切,突然所有东西都消失了。
黑暗中只剩那些光点在晃动,阿生闭起眼,右手轻转,那些光点也跟着转了起来。
我看到了阿生画的内容。
他画的竟是卫藜。画中卫藜只住了茅屋,零丁孤苦,一盏煤油灯忽明忽暗。灯下有一画作,却只画了一只硕大的乌龟。卫藜看着画,嘴角轻扬,喃喃道:“阿芍,对不起。”
我看着那只乌龟哭了起来,宁玉不会作画,只会画乌龟,就算是描绘我的容貌时,他也只会用一只硕大的乌龟来代替。
尽管那少年并没有回头,我亦猜到了他便是宁玉。他用他的精魄为我画了一个卫藜的前世。
我突然想起宁玉对我说的那句话了。
周围的一切消失,我回到了现世,阿生在一旁摇头叹息。
“早知这般,早知这般……他又何必……何必呢。”
我盯着阿生,眼角不住地有泪滚落。
五百年前阿生执掌的前世镜动乱,阿生投入镜中调查此事,原来是冥界妖鬼想偷去前世镜企图更改人世,阿生与那冥界头领斗了很久,终将那头领打了个魂飞魄散。面对剩下的数只小鬼,阿生菩萨心肠抵不过他们苦苦哀求,便念他们受人蛊惑答应放他们回去。
其他小鬼都开开心心的一哄而散,却有一只小鬼紧抓着阿生的衣袖不肯走,就算阿生恐吓他再不走就打他个魂飞魄散他亦不肯放手。
那小鬼说他叫宁玉,之所以选择做孤魂野鬼是为了一个女孩,名字叫做阿芍。他说他喜欢阿芍,他看不得阿芍受一点点委屈,可阿芍却为了另外一个人最终抱着遗憾离开了人世。他从孟婆那里得知阿芍去投生了芍药。他知道阿芍在想什么,在等什么,于是他便随着盗取前世镜的众妖鬼来了,只为了完成一个愿望。
他只是希望能改变一个人的前世,让那个叫阿芍的女孩不再伤心,好开开心心地去投生下一世。宁玉说他活着的这辈子也就只有这个愿望而已。
“我多希望能逗她开心。”阿生说宁玉说这句话时充满了沮丧和懊悔,好像我多不开心他就有多心痛。
阿生被他感动,决定帮他完成愿望。只是改变前世是一定要付出代价的。尽管阿生说这要用宁玉的精魄来绘世,宁玉亦没有丝毫的犹豫,仍坚持要为阿芍绘出一世芳华。
那日池中桥头,宁玉打断我唤我的名字,我抬头看他,他却只盯着水面,他说:
“阿芍,如果可以,五百年后,我们还要在一起!”
我生生错等了卫藜五百年。刹那间脑海中只剩宁玉的笑,宁玉的好,宁玉的痴傻更甚于我,我才发现,卫藜不在,我与宁玉有多幸福。
阿生和石桥仍劝我去投胎,重新为人,我拒绝了他们,回到原来的地方继续做芍药,我决定相信宁玉的如果,我愿意再为他等上五百年,一千年,哪怕永生永世在所不惜,因为这次我总算等对了人。
—柒—
愿化身芍药,年年生,知为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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