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纯想了解茶文化,2003年成书的《绿金·茶叶帝国》恐怕不是最值得推荐的图书,不过,它带领读者从别样的角度审视茶叶-在重塑文化,利益争夺,国家崛起和衰落,一系列历史变迁中,茶叶是否仍是用一缕清香慰藉人们的形象?
作者艾伦·麦克法兰(Alan Macfarlane),英国剑桥大学教授,在人类学和历史领域,他关注各个国家尤其是日本,印度,中国的茶文化。
不过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印度阿萨姆邦茶园经理的儿子,也许是神奇的茶叶唤醒了深埋在内心深处的茶园往事,1994年,对艾伦来说是一个转折点,他突然觉得茶叶可能扮演了非同一般的角色,远远不止于唇齿留香的饮品,远远不止于富于贵族气的时尚,远远不止于颇具民族特点的茶道艺术,他不满足于当下潜心的茶文化研究,而是把眼光投向了更遥远的历史。
“征服”是充满火药味的词语,它可能含有与迷恋,成瘾截然不同的意思。“衣食住行”,“口腹之欲”每个时代,人们总会在众多的物品中选取佼佼者,把它们推向一种高度,寄托舒服,喜爱,时髦,显赫等等掺和在一起的复杂情感,欧洲人迷恋香料和胡椒是一个例子。17世纪,轮到茶叶登场,并且被艾伦赋予了 “征服”的力量。
茶叶在英国的盛行是一个偶然,葡萄牙公主凯瑟琳嫁给英国查理二世,茶叶装在一只箱子里随船而来。皇室的生活是普通人无法企及的,但并不妨碍大众效法,宫廷兴起时尚,继而上流社会流行。诗人在凯瑟琳的生日诗里,被称为仙草的茶叶,后来居上,名誉超过了“维纳斯的香桃木和太阳神的月桂树”,最后一句“并为我们指出了通向繁荣的道路”,仿佛直接隐喻了随后的几个世纪里茶叶所承担的历史使命。
这也是艾伦的结论:“与咖啡,可可相比,只有茶叶征服了世界“的起点,起点始于味觉,严格意义说,这时候还没任何征服的端倪。
茶叶从单纯满足味觉的地位,渗透到生活中,扮演了举足轻重的社会角色。
英国妇女为准备下午茶,从屈从于男子的地位走到前台,形成了与男子独占酒馆分庭抗争的现象,妇女地位得以提高。
下午茶塑造了英国中上层阶级的生活方式,茶叶再次选择了千载难逢的机会深入英国。彼时,在英国,工业革命初见成效,相比于不发达的机器,工人的体力劳动仍是主要动力来源,英国著名经济史学家威廉逊就说:“如果没有茶叶,工厂工人的粗劣饮食就不可能使他们顶着活干下去“。在中国,1809年,先后任两广与两江总督的百龄上奏如此描述:“茶叶大黄二种,尤为该国(英国)日用所必需,非此则必生病,一经断绝,不但该国每年缺少余息,日渐穷乏。并可制其死命“。茶已经从消费品的地位一跃成为重要的战略物资,它的触角伸入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它担负着远远高于丝绸,瓷器单纯消费品的作用,以至于英国国会限定必须保有一年供应量的存货。
学者仲伟民把1715年作为一个分水岭,中国低价绿茶的涌入使得茶叶消费大幅增加。按统计材料:18世纪的百年间,茶叶消费从第一年的10万磅达到了最后一年的2300万磅,增长超过200倍,到了19世纪末,英国则又增加到1.36亿磅(1879年)。与此同时,一个典型的英国体力劳动者每星期要购买28克的茶叶,加之食糖,其费用占了家庭收入的10%,同一时期,肉类支出为12%,啤酒为2.5%,足见茶叶在英国家庭的地位。
任何时代,一个事物开始占据不可或缺的统治地位,国家不可避免地进入为攫取而带来的争夺中,这往往是战火迭起的原因。
来往于英国和中国的东印度公司的船只,在年度运输量里,多数时间茶叶占到80%~90%份额,偶尔达到100%,而从英国开往中国的船只,90%的装载是白银,每年输往中国的白银一般都在四五十万两之间,最高达到150万两,其余10%是工业产品,机制纺织品,轻型日用品。
美洲殖民地的成功开拓缓解了英国白银源源不断的需要,但是英国仍旧面临巨大的贸易赤字,使用什么样的货物换取中国的茶叶仍旧是困扰英国政府的头等大事。
鸦片出现在英国人的视野为当时的英国政府解了围。利用在印度广植鸦片,从而完成印度走私鸦片进入中国,换取的中国白银用于购买英国工业品,英国使用转手的白银购买中国茶叶,以此链条来弥补贸易逆差。
可悲的是,上瘾的鸦片给中国人带来的,比之茶叶给英国的好处,简直是灭顶之灾:吸食鸦片毁损人们身体,鸦片进口总值超过茶叶,丝绸,瓷器等出口总值,白银大量外流,国库空虚。没有强健的身体可以打仗,没有充实的国库补充军需,这些注定了未来战争的失败。
1839年6月3日,清朝钦差大臣林则徐在虎门销烟,历时23天,销毁的是鸦片,背后的起因却是贸易逆差,而最直接的物品是看似不起眼的茶叶。
鸦片战争以中国的失败而告终,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不平等条约《南京条约》签订,茶叶作为幕后征服者实至名归。
“功夫不负有心人”使用在一个英国人身上不知是褒奖还是悲哀。1848-1851三年期间,英国人罗伯特·福琼潜心研究茶叶,试图找到代替进口的一劳永逸的办法。他成功了,罗伯特·福琼往印度运送了两万种(中国茶树)样本,为防不测,这些样本分由4条船运送。茶树没有像偷偷带出中国的蚕茧一样水土不服,它们在印度和斯里兰卡生根发芽,枝繁叶茂,中国从此永远失去了茶叶帝国的称号。
茶叶上方升腾的一缕清香,绝不亚于刀剑的寒光和枪管的瓦蓝,终于,我们不难理解Green GOLD(绿金)的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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