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犹人

       随手写下了这个题目，一不经意，倏然想到了“花袭人”——英译本《红楼梦》将花袭人译为“弥漫着的香气”。

    此女子原名花蕊珠，从小被卖给贾府做丫环。一开始服侍贾母，后服侍史湘云。因贾母恐宝玉之婢不中使，又把她给了宝玉，是服侍贾宝玉的四个大丫鬟之一，因姓花，故宝玉取陆游《村居书喜》里诗句“花气袭人知骤暖，鹊声穿树喜新晴”之意赐此名，绰号“花解语”。成了主仆之后，袭人很快就与主子宝玉发生了性关系，看那样子二人都是第一次尝试。而袭人与黛玉的生辰在同一天，而农历二月十二是花朝日，万花之神的生日。也就是说，花袭人于宝玉，只是一株花草，宝玉所取，也就是其娇艳的外形和馥郁的香息。或者说，袭人就是一朵散发着香气的虫媒花，而宝玉则是钻进花蕊里吮吸花蜜的飞虫。

　　这么说来，家家户户莳养在阳台上的花花草草无不皆“花袭人”，而莳养者自然就是王宝玉李宝玉张宝玉了。不论你经意还是随意，在意还是无意，恣意还是执意，畅意还是懈意，那些摇曳着的叶子和花朵，以其色，以其香，以其意，以其韵，无时不刻都在影响着主人。就像你成为现在的自己——洋洋得意或郁郁不得志——与你平素的交往，所读的书，能没关系么？区别在于，后者于你我具有自觉性，而前者则常被忽略掉而已。

　　赶快打住，本来是写晾台上那些盆栽植物的——这几天清洗打理有点费神费力——不料指尖一触键盘，就不知道滑哪去了。就像一个新手女司机初次上路，下一秒钟车在沟里还是在路上，是擦挂呢还是追尾，对不起，不知道。

　　一盆蟹爪莲已经养了许多年，仙人掌科植物嘛，好养。长时间不管不顾也没事，给点水就灿烂。以往自然也开花，但花期多长，大抵嘛时开？对不起，不知道，从没留心过呀。此番倒好，大约数天前开始酝酿花事，叶片顶端的花苞仿佛小孩子在努嘴撒娇，煞是可爱。这几天已然陆续开放，估计到正月初一，正好全力绽放。此花别名“锦上添花”，真够喜气。而所谓“鸿运当头、运转乾坤”的花语明显是商家贴上的标签吧，有讨好之嫌。普天之下，不论嘛事，过犹不及，一旦过分，就做作了。

　　俩大盆，一虎皮兰，一麒麟背，皆长势极盛。前者挤挤挨挨，密密匝匝，郁郁葱葱，虎虎势势，皮皮实实，早已逸出盆外了。叶片也不小，从无枯黄或腐烂迹象。想想心里都有点愧，咱何德何能，值得如此回报？除了偶尔浇水外，从无施肥，连位置都从无挪动。虎皮兰有个别名“岳母舌”，哈哈，不知因何而得。

　　麒麟背也叫麒麟掌，麒麟角，玉麒麟。大戟科，大戟属，观叶植物。从别家掰回时也就婴儿拳头大那么点，只三两年，便咋咋呼呼，大大咧咧，成长到如今浑然整个一个大头娃娃。与一般花草之不同在于，前者花美叶舒，绿叶衬红花，而后者呢奇形怪状，不拘规则，甚至压根儿就没有规则或惯例的念头。笔者曾想以转盆的方法以增强植株畸弱的一侧，但白搭。有时候想，家里有个自闭症的孩子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你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且无法交流，对方总是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呀。从眼神看，孩子的内心没问题很丰富——天才的可能性比常人要大得多——但就是不跟你对视；说话也少得可怜，贵人寡语呢。

　　在此顺便检点一下曾经被自己养死的那些花：仙客来，文竹，兰花（也没搞清系何种兰），一品红，万年青，栀子花等等，其中有的在自己手里还不止死过一次。最让人想不到是一盆栀子花，带塑料盆买回，买时花蕾绽放在即，此后几天，果然不负所望，满屋幽香。再数日后，叶落花枯，继而死翘翘。扔掉时拔出植株一看，天，原来当做盆土的全是被掰碎的塑料泡沫。这商家，可真是黑心到家了。

       有的死了，有的还活着；有的坚强，有的脆弱；有的以花色迷人，有的以怪异引人注目。有的浑身带刺，疙疙瘩瘩，拒绝靠近，像麒麟背；有的温润实诚似君子，温文尔雅，像君子兰。你说，是不是花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