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本文于2014年2月8日至12日于新浪博客首发,2022年9月移植简书。
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烟台西炮台从表妹新居出来,迎面横着的宽阔的大街上,车流稀少,连记忆里最拥堵的几个路口,都悠闲得令人感动。
正月里的烟台,终于轻松了许多。那些冷静的红绿灯,兀自慵懒地闪着迷离的眼,像在休憩,又像是纠缠在繁华与落寞之间,终于变得有些疑虑,或者是成了惊恐过后的颓废了。而路边的树木和建筑,与冷峻得清幽了许多的天空辉映着,在俯瞰与仰望的默契里,自有一份恬淡的、静美的情趣。漫漫舒展开来,描摹出一幅现代与古老交融的水墨。
“咦,这还不让上去了。”表妹将行至半坡的车子退下来,于空旷处停了,待我们五个下得车来,眼前是一片葱郁的树林。树木间的空地上,有一些勤奋的老年人,执着地伸臂迈腿,像是在舞蹈,又像是在斟酌着不知名头的武功招数。除此,游人很少,冷清得让人懵懂。沿着极度粗糙的石板路一路向北,行不多远,左拐上坡,看到了先前让表妹退回去的那个立在路中央的铁桩子。走过铁桩子不远,便看到路的两边用铁栅栏围起来的残破的厚土层。二姨说,这是炮台的土圩子。
土圩子很高很厚,有很明显的当年夹板筑造的痕迹。一些白色、黑色的小石子,于坑洼处有些摇摇欲坠,虽经历太久的风雨侵蚀,但依然牢固地嵌在土层里,凸显牢固与深厚的分量。再往前走,便看到顶部修有城垛口的西炮台南大门了。也才想起,先前走过的,便是瓮城的围墙。瓮城,是中国古代城墙防护的重要设施,大多是修建在城门外的半圆形或方形的护门小城。瓮城两侧与城墙连在一起,属于城墙的一部分,因与所保护的城门不在同一直线上,可以有效阻止攻城槌等武器对城门的进攻。深厚的瓮城,在历史的洪流之中,残破着,箭楼、门闸、雉堞等均已不见了。
盯着“南大门”上额烫金的“东藩”,我看了很久。“藩”,古代属国属地或受分封的土地,后借指边防重镇。“藩”前冠以“东”字,意为此处乃我国东部沿海之屏障,保卫京津之门户,与西炮台的“西”自无相对之意也无冲突之处。西炮台真名应为“通伸冈炮台”,因东面的岿岱山炮台而俗称“西炮台”。据记载,西炮台始建于1875年(光绪元年),第二年便建成。后经陆续增修,直到1899年才成最终规模。从最初炮台的修建到增修的若干年,有两个重要人物需要提及。
首当其冲便是1867年担任山东巡抚的丁宝桢,正是在他的大力推动和具体规划之下才建造完成的。丁宝桢为人清廉刚正,不畏权贵。最为人们津津乐道的,是他诛杀太监安得海的故事。鉴于流传有误,不妨来一段旧事重提。
安德海是晚清三大太监之一,就时间而论,居李莲英、张兰德之前。他自幼进宫,为人机敏乖巧,天生一副簧舌利齿,深得西太后慈禧宠信。但真正让安德海发迹,不可一世的,除了他的殷勤精明,更重要的,是他在辛酉政变中为慈禧联系奕䜣曾立下过汗马功劳。在那场关系慈禧生死的政变前后,安德海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替慈禧太后四处打探消息。从咸丰皇帝的日常言行,到妃嫔宫中秘闻,再到肃顺等人的一举一动,都被他仔细探听报给慈禧。也就是在安德海的刺探中,让慈禧惊讶地获悉,咸丰接受肃顺的直言劝谏,为防备咸丰归西后慈禧恃子作乱(慈禧乃同治皇帝生母),特意授予慈安皇后一份可于必要时诛杀慈禧的密诏;还探听到肃顺等八大臣欲软禁慈禧的机密。
生死攸关的时刻,精明的慈禧审时度势,迅速做出拉拢慈安,联合恭亲王奕䜣,共同打击肃顺等人的决定。安德海不仅为秘密联络奕䜣献计献策,还甘愿充当联络人,为日后慈禧在政变中反败为胜立下了赫赫战功。鉴于此,安德海在辛酉政变之后威福日增,无人敢惹。就连同治小皇帝都敬他三分,于慈禧面前也不时露出骄横之态和阴奉阳违的动作。满朝文武,大小官吏都对安德海敬畏有加,唯独恭亲王奕䜣不将这个青云直上的太监当回事,便得罪了这位不可一世的大太监安德海。
辛酉政变之后,获胜的慈安、慈禧开始垂帘听政。奕䜣也因为有功,以“议政王”的封号出任军机首辅、兼管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以及宗人府宗令、总管内务府大臣、领神机营、稽查弘德殿一切事物等要职,真可谓集军、政、外交、皇室事物大权于一身,在地位和实权上足以跟慈禧抗衡,并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态势。另一方面,已经在政变中站稳脚跟的慈禧,自然想独揽朝政,以皇太后的身份号令群臣。在奕䜣眼里,慈禧无非一女流之辈,在大清朝处处设限和慈安可能的压制下,不可能有任何作为,也根本用不着惧怕。在不断取媚外国势力,以此给自己权力支撑后,又大力启用曾国藩、左宗棠等汉人,全力打击敌对势力,在消灭太平天国军事集团之后,奕䜣以“总设计师”自居,开始骄横、放肆,更加不把慈禧等人放在眼里。因暂时利益媾合的慈禧与奕䜣,结束了蜜月期,不可避免的对抗开始了。
在安德海等人的撺掇下,慈禧利用政治嗅觉灵敏的心腹、翰林院编修署日讲官蔡寿祺罗列的奕䜣四大罪状,假借同治之旨,革除奕䜣一切职务,以重罪将其收押入狱。但令慈禧顿感意外的是,在谕旨颁布当天,惇亲王奕誴立刻上奏为奕䜣申辩。五天后,醇亲王奕譞又上奏为奕䜣请命。紧接着,诸亲王、众大臣纷纷上疏、上奏,为奕䜣申辩。面对急转直下的局面,两宫太后不得不做出让步,重新启用奕䜣。经过这第一个回合的较量,奕䜣和慈禧双方,均暴露了自己的实力,但“狗咬玛吼(狼的胶东方言,系谐音)两头怕”,二人之间的对抗,被迫转入冷战期。慈禧感觉到了奕䜣集团根深蒂固,又有外国人撑腰,从根本上撼动实为不可能;而奕䜣也越发意识到,想彻底打败慈禧,非争取慈安不可,经过一番殚精竭虑的密谋,终于取得了慈安的信任和支持。看看时机已成熟,奕䜣针对慈禧的主动进攻开始了。
同治八年(1869年),两宫太后欲替已近弱冠的同治小皇帝纳后选妃,预备大婚典礼。这一切与太监安德海并无一毛钱的关系,但这位恃宠骄横惯了的大内总管,不知道哪根神经出了毛病,竟然想利用这个机会,到苏杭等地显摆一番,便寻机向慈禧请示。慈禧深知清廷有不准内监出京的祖制,予以驳回。但安德海又使出浑身解数,极尽献媚之能事,终于得到慈禧的私下恩准,且千叮万嘱要“见机行事”。大喜过望的安德海自然满口答应,但一转身就又忘乎所以。瞒着慈禧在京城选了十多名妓女,出京后沿大运河向江南进发。
胆大包天的安德海命人在船上插了两面大旗,一面上书“奉旨钦差”,一面绣上“采办龙袍”。两面大旗之上又挺起一面中间一个太阳,太阳下面一三足乌鸦的小旗,船上又遍插龙凤旌旗,一路鼓乐喧天,好不气派。沿途还明目张胆向地方官索要财物,一时间搞得乌烟瘴气,官民痛恨。没想到,安德海的这通肆无忌惮的折腾,直接给了奕䜣一个千载难逢的干掉自己的机会。
老谋深算的奕䜣,很快做好了周密的部署。先放安德海一行顺利出京,形成内监私出宫阙之事实。等安德海离了直隶,还没到山东境内,山东巡抚丁宝桢就接到了奕䜣的密信。安德海的船刚过德州,丁宝桢的密折便送到了恭王府奕䜣手里。此时的奕䜣早已经与同治皇帝事先沟通好,准备利用这次机会捕杀安德海,并由同治出面劝说慈安,得到默许。趁慈禧忙于看戏,奕䜣将丁宝桢上奏的密折交给了慈安。在奕䜣的竭力说服下,处事犹豫的慈安一反常态,令军机处颁旨运河沿途各省,将私出禁宫的安德海“严密拿捕,就地正法,毋庸再行请旨”。接到谕旨的丁宝桢嘿嘿一笑,立刻派总兵王正起追捕,于泰安地界将安德海抓获。
被押送至济南的安德海,依然跋扈嚣张不可一世,但当听到丁宝桢宣读的密谕,立刻苦苦哀求。但同样痛恨安德海的丁宝桢哪里给他半点活命的机会,一声令下,安德海的人头落地。其余随行人员,暂且羁押。报请慈安后,太监全部绞决,男奴、妓女或充军或释放,迅速了解了此案。安德海被杀几天后,慈禧才得到消息。她怒不可遏,气得昏厥过去。捕杀安德海,表面上看,是奕䜣获胜,但实际上,却无形之中将慈安推到了政治争斗的最前沿,最终埋下了慈禧毒杀慈安的祸根。这便是丁宝桢诛杀安德海的一事的真正内幕,而并非传言的丁宝桢自作主张将安德海处死。任丁宝桢再刚正、再与众不同、再山东大汉,不见朝廷高层的许可,也绝对不敢对一名皇宫内的大总管动手,况且这大总管是慈禧眼中的红人。至于丁宝桢与李鸿章、左宗棠等人一起,被慈禧夸赞成“忠贞之臣”,则是曾国藩之子曾纪泽日记中所述,假如为真,慈禧之真正目的,已不得而知。但丁宝桢的大力推动和具体规划,促成了西炮台的修建则是史实。
通伸冈炮台修建完工(1876年),前来视察的丁宝桢下令,在圩子北面不远处的垛山山腰,再建一座炮台,以便形成犄角之势;与此同时,还下令在圩子东面土埂弯曲处,再建一座碉堡式小炮台。但丁宝桢于这年秋天调任四川,尽管通伸冈炮台还是按照丁宝桢的设想建成了,但规划中的八蜡庙炮台和芝罘山东庄炮台半途而废,烟台海防建设陷入停滞。十多年后,李鸿章修建岿岱山炮台(俗称“东炮台”)的同时,又在通伸冈增修了一座炮台,并修护墙一道,建造弹药库一座,由驻扎烟台的嵩武营在1894年修建完成。眼前就要看到的西炮台的剩余建筑,应该是那个时代遗留下来的。
进到南大门,眼前的世界果然豁然开朗了,早先听到的节奏感很强的曲子,也被证实是几个人一起舞动的伴奏;更令人感到惊奇的,是这个偌大开阔地的北面,横着一排货真价实的退役下来的各式火炮。
与一辆老式坦克一起,这些火炮坐北朝南,将黑洞洞的炮口排列成几乎一个角度的姿势。忽地记起圩子入口处,水杉树下立着的看上去很水泥的“芝罘区青少年国防科技教育基地”的碑刻了。作为重要的古代军事设施,西炮台拉来这么多门退役的现代火炮,又有了它作为供游览的公园和施教基地的意义了。
我仔细端量这些火炮,又忽然感激起来。他们排成一行,简直就是一部曾在现代战争的战场上,咆哮施威过的火炮小百科。从其外形特点来看,可认定它们是榴弹炮、加农炮、高射炮、山炮。我对其中那个射程估算可达20公里的巨型家伙很感兴趣,凝视了很久,也在“加农”和“榴弹”两个名词之间徘徊了很久,但转而又为自己的辛苦较真感到可笑。加农炮的炮管长(一般超过口径的40倍),炮口通常带有制退器,弹道低伸,适用于攻击装甲、垂直和远距离目标射击。榴弹炮的炮管较短(一般为口径的20-30倍),弹道较弯曲,适于对水平目标射击。就加农炮和榴弹炮实质而言,二者并没有显著的区别。炮管长度和口径之比也并非一成不变。若单纯以弹道轨迹来区分,也有些牵强。加农炮在最远射程上,弹道并不低伸;榴弹炮在近距离目标的攻击上,弹道必须低伸,甚至可以直射。就完成军事压制任务来看,二者并无二致。就叫它重炮好了,我对自己说,又暗笑几声,为1941年12月6日曾架设在距莫斯科不足六十公里处,比眼前这门大炮更大不知道多少倍的那门德军重炮。
排成队的火炮们,曾出现在何处,曾有过怎样的建树,因缺少必要的文字介绍,显然成谜。或许在爱国主义教育教材里有专门的叙述,但此次意外游览的我,毕竟没有大饱朵颐的福分,姑且留下它们的倩影,留待日后再加回味。
这空旷地带,便是传说中的演兵场了,南面靠近南大门一带,植了不少高大的雪松,与保存还算完好的城门相映衬,全然没有了昔日的硝烟和惊人胆魄的时局。如今这炮台的周遭,已是高楼林立,绿树成荫。或许,这景致更是当年修建炮台的官兵们所不敢奢望的。当军事设施终于成了游览地,当动荡的世界终于成为太平,这何尝不是人类社会最高、最美的追求。
这些树,东南角的明显高出许多,急往高出窜,而西南角的一排,则寒酸了不少,弱小得令人怜惜。在空荡荡的天地间,与地面的薄薄的积雪构成安逸的冬景,又有些诗情了。从这里向北,沿着演兵场西北方长长的坡道——跑马道——一路向上,左侧依然是厚厚的土城墙,其上密密排开的射击孔,让人一下子又回到了充满硝烟的战争年代。城墙为用大黄米汤汁混合三合土夯成,据说用此法筑起的城墙坚硬异常,能够抵御经年累月的风雨侵蚀,即便用刀、斧砍砸,受损程度也极其轻微。但尽管如此,一个多世纪的风雨冲刷,让这坚固的圩子也早已迈入暮年,很多地方的表皮严重残破直至剥落。但那些很规则的射击口,依然整齐地排列着。透着这些深邃的小口,可以清楚地看到圩子外面,半山坡上的情况。遥想百年前,站在射击口处的兵士,该是怎样的一种神情专注,火枪自射击口伸出去,瞄准定位,扣动扳机,随着一缕青烟升起,山坡上人影滚落……若所有的射击口一齐发射子弹,整个山坡顷刻间就会被交错的弹道织成的网严密地覆盖住,想要攻取,绝非易事。
跑马道都用规格统一的石板铺设。其表面凹凸不平,有利于车马的上下。便于运输弹药等物资,也有便于战时的兵将调遣。当年熙熙攘攘的跑马道,如今幽静的石板路,这该是怎样的一种反差!反差背后,是人类文明的提升还是国运的昌盛?
沿着跑马道一路往上,拐过弯道,便看到左侧突出部修筑的炮台了。
城垛口这个坐落于通伸岗西北坡的炮台,由一道低矮的石墙围成一个直径十米多的整圆。中央高起,成为一个塔台,塔台顶部架有一门火炮。火炮由铁铸而成一个整体,光滑的外表显出沉重的质感,两米多长的炮体,实际只是一个炮管。炮口直径约一百二十毫米,指向东北方海面,幽深得令人恐怖。当凑近探望,顿觉一丝惆怅。炮管里被塞进去不少细碎砂石,还有一个废弃的塑料瓶。此处的管理人员哪去了,前来的游客又是怎样的一种心理?将蛰伏了上百年的古代火炮当成垃圾桶吗?但这由渎职和无知所带来的困惑,很快又被炮体上帖上去的“XX中共”几个字渲染成愤怒了。
中国从来不缺无知之徒,也从来不缺内讧分子,他们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手段,与国家利益对抗,不惜粉碎自己作为公民的最起码的道德、法律规范,肆意诋毁,肆意歪曲,仿佛国家动荡了,他们便谋得了好处,仿佛世道没落了,他们便更加有利可图。怎样的做人意识,怎样的叵测心怀!
仿制的炮定定神,稳稳气,暂且放了这愤懑,我围着这尊铁炮转了两圈。炮体上没有铭牌,炮台的周围也没有详尽的解说,“莫不是该炮为仿制品吧!”我对自己说。
这种火炮,是冷兵器时代的“王者”。在攻城略地军事行动中,具有不可估量的重要作用,为战争所必备。关于它的发射原理,其实很简单。先将用于催发炮弹的火药装进炮膛,放入炮弹后,在炮管的后方点燃火药引信,催发火药在炮膛内发生爆炸,产生强大的冲击力,最终将炮弹冲出炮膛,完成一次发射任务。古代战争中,火炮的杀伤力,主要取决于炮弹的种类。
中国明清时代使用的炮弹主要有实心炮弹和榴弹。实心炮弹较常用,占军队弹药配给和使用总量的绝大多数。这种炮弹的结构简单,只是一个固体铁球,加工工艺简单,材料成本不高,补充迅速。但实心炮弹穿透力很强,适用于杀伤人员和马匹,还可以破坏棱堡等野战防御工事。因其弹道低伸,造成的毁伤呈线性,密集的步兵纵队和步兵方阵往往是它比较有价值的射击目标。据记载,实心炮弹可以轻而易举地打穿20排步兵的纵队。而且在较硬地面上的跳弹,其杀伤力依然惊人。但实心炮弹很难有效打击山坡反斜面处的目标,这就想到了榴弹。榴弹外观也是球形,内部中空,装有炸药,炮弹飞临敌方目标,靠引信引燃,利用爆炸后的炮弹破片杀伤对方。引信通常为一根中空的芦管内置药捻,装填前根据所要射击目标的距离,裁剪相应长度的引信。榴弹除了可用来对付山坡后面的目标,对开阔地上的敌方部队也有较强的杀伤效果。它的理想的弹着点,是目标的前方或上空。除此之外,古代其他军事强国使用的炮弹,还有霰弹、榴霰弹和火箭弹。
炮台地下装置但当时的清王朝,由于科技发展缓慢,经济日趋萧条,军费开支明显不足,火炮配备严重滞后。十九世纪八十年代,李鸿章积极推行洋务运动,军事上大量引进西方先进设施。1899年聘请德国技师参与设计修筑通伸岗炮台,并购进德国弗里德里希·克虏伯重炮。沿着拐向正东方的跑马道继续前行,经由通伸岗北坡,到东北角地势较高处,便看到了“克虏伯”。早先丁宝桢修筑此处,因其太过突出,圩子采用泥石混筑,没修建炮台。从地形上看,太过突出的确容易受到攻击,但从整个通伸岗炮台的军事意义上来看,此处视野开阔,不但能够有效监视、攻击海面来犯之敌,还可以俯瞰整个炮台以东地面情况,无疑是扼守海防的重要阵地,不设置最具杀伤力的炮台绝对是一缺陷,幸好李鸿章补上了这一疏漏,让通伸岗炮台发挥重要军事意义得以成为可能。
西炮台也是因为地势突出,修建此炮台采用了与西面小炮台不一样的构造。直径三十多米的炮台不再高筑,而是绕围炮台中心周围深挖,成为环形的深堑,深堑内向外侧挖出弹药库和屯兵洞。这尊炮口内径达一百五十毫米,身长达三点六米的“克虏伯”被安置在炮台正中央,也是通体完整的铁铸。弹药和兵员,通过南面的一架爬梯可达炮台中心地带。战时,可起到快速输送弹药,救护、补充兵员之目的。
如此修筑的炮台,规模可谓宏大,军事扼守功能可谓强悍,的确能够起到守护京津大门的重要作用。然而,这有些固若金汤意味的通伸岗炮台,并没有发挥其应有的防护和震慑作用。在其建成后的第三年,因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签订,清政府下令拆除炮机。后来的1938年,炮身和炮座又被侵占烟台的日军拆毁。如今人们看到的“克虏伯”应该只是“冒牌货”。
远处,就是广阔的大海不管是冒牌货还是真家伙,通伸岗炮台,是腐败的清王朝当权者终于意识到要加强海防,增强制海权之后的产物,鉴于其生不逢时,无形之中也被附带上了耻辱与无奈。作为典型农垦文明大国的清王朝,始终将国家的防卫边界设置在沿海一带,这就注定了其悲剧命运的产生。所谓“东藩”,也只不过是一个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罢了。
无论是中日甲午海战,还是八国联军入侵北京,侵略者们均来自海上。沉痛的历史教训告诉我们,巩固的海防,不是在岸头修筑坚固的堡垒,而要努力用坚船利炮取得制海权。也唯有此项目标的最终达到,海防才有效果,国土才会安宁。这一生存意识的转变,在经历了沉痛的历史教训之后,幸好被国人所感知。如今我们采取的努力打开出海口的军事战略意图,就是这一军事战略思想的付诸实施。无论面对的围堵有多强大,无论面对的封杀有多严密,中国制海权、出海口的最终掌握,势在必行。
从理论上分析,中国海军进入大洋最北部出海口是图们江(图们江—日本海—千岛群岛—西北太平洋),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后期,中国的出海航行权已获承认,但还未达到海军舰艇通航的条件。中东部出海口主要依靠穿越日本九州岛与中国台湾岛之间的琉球群岛各海峡水道,进入太平洋(东海—大隅海峡—太平洋;东海—横奄水道—太平洋;东海—宫古水道—太平洋;东海—与那国岛西水道—太平洋)。这些海峡水道因有《联合国海洋法公约》规定的“用于国际航行的海峡”,或峡宽超过24海里,拥有公共航道,包括潜艇在内的中国海军舰艇可以自由穿越,无须通告他方。南部通向太平洋和印度洋的出海口就有些麻烦了(台湾海峡—巴士、巴林塘海峡—太平洋;南海—新加坡海峡—马六甲海峡—印度洋;南海—巽他海峡—印度洋;南海—民都洛海峡—望加锡海峡—龙目海峡—印度洋),这些海峡水道或为国际航运要道,或需穿越印尼等群岛国水域,舰艇通行将受到国际海洋法及沿岸国国内法规的一定限制。
从现实状况看,中国海军真正能利用的出海口,目前只有集中在东部和南部的三、四条。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开始,美国实施旨在围堵、威慑亚洲大陆国家特别是中国的“岛链”战略,这些出海口就被密切关注和利用,美、日、韩等国更是部署重兵围堵中国海军驶入大洋。在层层封锁下,中国海军仅有的远洋水道也是危机四伏,一直受到监视、跟踪、挑衅,严重削弱和限制了中国海军进入大洋作战的能力。
此种情况下,一旦爆发战争,中国沿海地区大都暴露在太平洋的正面,防御纵深基本都在二百海里以内。如果只是近岸防守、近海作战,会让我们丧失作战主动权,“甲午海战”的悲剧还会重演。有关军事专家分析指出,真正解决出海口问题,中国需要做好三个方面的努力:加大海军出海频度,最大限度熟悉和掌握航道的通行信息;加快大型水面舰艇的建设,以强大的战略威慑力量进入大洋;解决台湾问题,完成统一。
中国是个海洋大国,有三百万平方公里可管辖的海洋国土,面对人类近代社会迅速崛起的海洋文明,中国不能继续只盯着陆地做文章,不能再“没有准备好”,落后就要挨打,动作太慢也要挨打。我始终认为,除了解决台湾回归,还应解决琉球群岛。在两利相权哪个轻哪个重的问题上,不能再忍让和有为难情绪。到了需要真刀实弹以武力解决的时候,就不要再寄希望于和谈,不要指望那些敌对的国家和地区能够忽然间良心发现,主动做出让步。比如针对南海岛礁的被占,中国也的确到了该杀鸡骇猴的“存亡之秋”了。
从发展现实来看,昔日的海岸防卫阵地,也只能真的成为文物了。有人说,“烟台西炮台是中国近代海防兴起后,山东境内修建的第一座仿西式炮台,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和文化价值。”作为自我陶醉式的纪念,我基本赞同,仅此而已。
沿城墙专用通道走下西炮台离开“克虏伯”,向南又是一道石板路,只是在上了最高点之后,再向下便是石阶了,料想也便不是跑马道而是“人行道”了。
圩子还在身边绵延,射击口依然再排成一线,我忽然很想看看这圩子之外的样子,但当我前脚从一个缝隙跨出,心里便暗笑自己的驽钝了——一弹未发的通伸岗炮台外墙,怎么会有弹坑呢!
宽阔的演兵场又横在眼前了。那些随着音乐跳舞的体育爱好者,也终于陆续停下脚步,捡起挂在榴弹炮上的外套做悠闲状观望了。她们应该都是住在附近的居民,对这周围的景致,早已经很熟悉,很熟悉。但守着一座附带了屈辱历史的古炮台而居,也真的需需要拿更多的勇气和更宽阔的胸怀出来。但转念一想,我们的国家不也屈辱过吗?作为她的子民,岂不是我也需要更多的生活的勇气!不觉又笑了,寻了一个机会,拉着外甥的小手,我爬上了南大门。
这里的积雪不厚,因为背阴,仿佛还在原样沉寂着。踩过去,又迈上残破了的砖砌的台阶,我就站在南大门的城门洞上面了。古老的城墙外的瓮城里,遍植了高大的松树,满满的,有些遮蔽我的眼。但透过它们,山岗下宽阔马路上驶过的车辆,依稀可见。
回望那演兵场,远望那排成行的火炮,遥想山岗后面的炮台阵地和正对阵地的海面,我长长吁出一口气,有些想叹息,也有些轻松般的凝神谛听了。
听到风吹浪涌
拍向堤岸的声响
听到北风凄厉
拉起无尽的苍茫
听到不远处轮渡的汽笛
正越过空旷的原野
横亘在沧海桑田上方
听到车水马龙
于炫目的灯光里穿梭
悠闲地,稳健地掠过
拾起岁月的荒凉
听到拉响时代的音符
钻出云缝的机翼
将天空拖出一道靓丽
于蓝天白云间
呼啸而出的匆忙
熟悉的烟台
遥远的东莱
据说这里还有一处半地下的指挥所,“威振罘山”四个金字就写在指挥所外中门上额,与南大门上的“东藩”自是一致的情趣。然而我便不想去看了的。许是留一处空白,待日后遐思,亦或是见了太多旧时疮痍,终于心落处,不再刻意自伤情愫。留下吧,连同这里的古城墙,留下吧,或许还可以捎上那些被赋予了生命的,正于沧桑里焕发生机的松树,还有那点雪,冬日里特有的清纯与安静,但愿能够拂去那段沉痛的伤痕,迎着越山跨海而来的北风,拉起绚烂而欢快的纸鸢。风起时,我来过。
出了南大门,眼前的世界已经熟悉了很多。那宽阔的石板路,那整齐的道边树。离了石板路,拐过几道弯。我看车行路线有异,随口问:“去哪?”
“麦德龙。”表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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