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水

我家在湖南中部一个小乡村。按理说，北方缺水，南方应该烟雨蒙蒙，成天泡在水雾里烦闷才对。我的小乡村却独在这一点上，不沾一点“南方”气。

夏天的雨来得凶猛，分量也足，就是不及时。农田里面的秧苗嗷嗷待哺的时候，雨多半不会来，所以农田的灌溉都指望从外面引进来淌过水渠的水（六七十几岁的老人时常骄傲地说，那水渠都是他们年轻的时候修的）。水渠来水的时候，会有人提前通知，这时候夏夜的半山腰上，农田聚集的地方，就会出现星星点点的灯火——那是守水人的灯火。

守水人以家庭为单位分别派出，工作职责就是守着流进自家农田的水，不能让别人将水引走，也不能让农田里的水漫过田埂，就那样拿着电筒在田埂上巡视，感觉整个山岗都是自己的，累了就在临时搭建的简易棚里眯会眼。守水人多数为男性，偶尔有家庭男主人不在家，或是男人连守了几个晚上扛不住的时候，就由女主人出马，女人一般都会带上孩子一起，孩子的作用是用来壮胆。

守水不是什么危险的活，一种情况例外，就是有两家以上相中一个水源，谁也不让谁先的时候。这种情况下最后赢得水源的那一家定会由男主人来守水。守到后半夜打起来的情况也是有的。

水渠里的水也不是总能按时来的，有时候通知说两天后来，往往等上四五天也没见颗水花，这个时候，那些农田等不了的家庭就会实施B方案——抽水。就是用电动抽水机从离农田最近的小水塘抽水灌溉农田。水渠灌溉是免费的，抽水得需要付租用抽水机的钱和电费（电从农田附近的村人家中接）。抽水一般在白天进行。特殊情况下也在晚上进行。比如，有些人家想省下电费就会在深夜进行——接附近电线杆上的“公家电”。这种操作非常危险，如果被抓到还要罚款，但还是有人铤而走险。毕竟作为一年到头也没几个收入务农人，花钱是很让人心疼的。也正因为如此，每到夏天就会听到又有谁谁家男人触电身亡的消息。

夏天总是为庄稼愁水，喝的水却不用愁的。而秋冬就刚好相反。这时候庄稼们已过了用水的季节，雨来得更加懒散了，村里仅有的几口井就变得越来越浅。我们家的自来水是从邻村的一口井里接过来的，接的时候被定下了规矩，接口要安排在井口附近，水不充裕的时候只能断供，以保证本村的用水需求。所以，一到中秋之后，自来水就不来了。这个时候，喝水全靠蹭。

发小家的自来水相对稳定一些（她们接了一个更远的水源），断水的时候我们一般都是去她家挑。这时候用水就格外憋屈，因为有扁担的膈压感在心里激励着，恨不能把一桶水用出七八种花样。

小时候就我跟奶奶在家的时候，家里还专门请过挑水的人。一个住在我家附近60来岁的老人，常年为我家挑水，按桶记价，费用在年底的时候由我爸一次结清。记得那是一个独居的老人，有点矮小，身子微微伛偻，我从没见他家漆黑的房子里有过什么客人。后来老人过世，挑水的重任就落到了我的肩上。

近些年村里大部分家庭都接了新的自来水，也依旧还有一部分家庭（住得离井口较远）的用水靠挑着蹭着。我家因为常年没人回去，也就没有操心水的事，之前接的自来水管多半已经破损。

前两年回去了一趟，家里的竹林长密了不少，房前屋后野草肆虐，打扫老房子的时候，却发现房屋前不远有一小节裸露在外拼接的水管，好奇地把中间一节拔掉，清冽的水就缓缓地淌了出来。愣了好久也没想清楚这是谁家为我们留着的接口，只是正好，用桶接了大半桶水把手脚痛快地冲洗了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