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水,不是南方。水有河水,小溪水,山涧水,泉水,甚至有沟水,还有翻不起波的“牛蹄水”。说到“牛蹄水”,很多人不明白,其实,我们南方的水牛是耕牛,水田坡地都是靠水牛来耕种的。在那个年代,谁胆敢偷卖、偷杀耕牛是判刑的,起码判三年以上的有期徒刑。
村里一个农户,耕牛丢失了,第二天到市场去查看,见牛肉摊上挂着一个牛头,牛头的双犄角一看是他家的水牛,报给公安派出所,追问是谁偷卖的牛,果然是邻村的老偷牛贼,立马抓起,判了三年的刑罚。
说半天,我才说到“牛蹄水”。水牛在南方那么重要,那么“牛蹄水”是不是也很了不起呢?相反,“牛蹄水”翻不起波,意思是说:“这没什么了不起!”所谓“牛蹄水”是牛脚蹄踩在泥土里,深陷一个像梅花瓣的凹窝贮满的一小汆水。“牛蹄水”翻不起波,这话可用来讥笑人没什么了不起。
南方是水乡。潺潺的小溪,流淌的河水,甸甸荷塘,闪着粼光的水田。还有波光荡漾的水库,浩瀚无垠的大海。
夏天烈日高照,树叶被烤得耷拉下垂。我采下一片芭蕉叶子挡住灼热的日光,跟着叔公在河边一起放牛,水牛怕热,食了一会草,便汆入水里浸泡消热去了。我当时才五岁,不会游泳,骑在一只公牛背上玩水。突然,胯下的公牛快速游去,我猝不及防,仰翻在深水里,一种逃生的本能告诉我须要自救,双手在水中扑打着,两脚乱蹬,吃了两口水,终于“爬”到了浅水滩,长长地喘着粗气。原来我座下的公牛,是看见河边有邻村的一头公牛要侵占领地,才发了飚,在水中快速游去,准备发起进攻角斗的。
打这以后,我学会了游泳。每到炎热的夏日,我和村里的同龄小调皮,每天有五六个钟头浸泡在水中,或在浅沙滩上挖水坑、塑泥人,还砍来几根芭蕉树,用竹竿穿过,做成筏子,划着筏子在水中追逐一群白毛红蹼的鹅。“鹅、鹅、鹅”一连串的叫声与孩子们的笑声在水面上飘荡。水上还可以表演绝技,不要什么安全带,也不需安全垫。我们爬上一棵歪斜到河面的椰子树,一头扎在水里,看谁跳入水时溅起的水花小,谁就是跳水冠军。更惊险的是,我们排着队在水埧的护堤高台上,一个接一个跳起,空中翻两三个跟斗,再一头扎进深水里,一会才浮出水面。
秋天的河水清澈见底,可见鱼虾在水底游来游去。在水流湍急的河段,是河底有石头的地方,石头上长着紫色苔藓,引来会逆水而游的“啄石鱼”在急流中翻窜跳跃,只见水中白鳞晃动,在阳光映照下十分耀目和诱人。我站在岸边,见游鱼浅底,十分艳羡,但束手无策。一个表哥来与我是同学,说用蚊帐可罗鱼虾,我恍然大悟,连忙从床架上解下蚊帐,两人拉着在水中兜来兜去,一会拉上水面一看,除了几个长着大爪子的笨虾和水草以外,一个鱼也没有捉到。回家还被大人骂了一顿。
冬天可是最幸运的了。河边大榕树的树荫下,树根盘缠错节,水下的根系如须,是鲤鱼和其他大鱼的藏身之处。我傍晚把一段破胶丝网丢在水中,一头绑在树根上。第二天一早,水面上弥漫着一层薄雾,轻轻地把破网拉起,发现一条大鲤鱼已在网上停憩多时,大喜过望,手摛即得。但遇到其他的大鱼,如鲮鱼,则要用网围住,慢慢地拉上水面,才不会鱼走网空。
后来,村里的众多老猎人,在山里冬猎兽物后,又在涸水期进行渔猎。他们用山里的一种苦藤根砸烂,泡过汁液,在上游把苦汁液倒在河里,药水所到之处,小鱼不堪其苦,纷纷把嘴巴伸出水面呼吸。这时只须用竹编簸畚在水中一舀,便可捞得不少小鱼小虾。大鱼沉在水底,人们撒开罾网,或把水搅混,大鱼难以呼吸,也会现身水面,大伙一拥而上,用网兜一舀,也可尽收囊中。
后来人们还发明了电摩机,大沟小溪的鱼都电触个遍,时到今日,河里的鱼种已销声匿迹了。
不仅如此,当年可挑上来饮用的河水,现在连洗浴也不行了。从上游经常漂下家禽家畜的尸体,还有泡沬及其他的生活垃圾,河流已成为抛弃污物的无底洞,越填越多。
我时隔多年无从下水游泳,那天骑摩托车到相距十五公里的石梅湾,在海水里尽情暢游。我跟着几个耕海的兄弟游出三层浪外,洗了个开心澡。但要往回游返岸时,总是回不了,刚游过第二层浪,又被后退的潮水冲回深海;我拼命冲过第二层浪,当潮水往后退时,沉下水里,脚踏着水底沙滩,用力逆水步行,终于浮出浅滩,喘出一口气,再游到岸边。如果我下海时游得再远一点,可能就回不来了。
自此,我再也不敢下水了。
举目看看远处的山,青山依旧;再看看近处的水,河水尚流,但今非昔比,其中的滋味只有家乡人才知道。
家乡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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