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无妄

红尘无妄

深山幽林。

苦耶寺。

寺里的小和尚每天去打水都会路过一片林子，他最喜欢这块儿地方。

林子参天蔽日，绿意碧葱。

栽满了繁茂的古柏和菩提树，清风穿过树叶飒飒响，阳光透过斑斑驳驳的树影洒下来，阵阵鸟鸣声。

一片明媚。

噔。

小和尚脑袋上被砸出了一个大包。

小和尚低头一看，一个吃掉了的果核静静躺在地上，小和尚挠挠头，继续走。

第二天。

小和尚担着水走过。

嚓。

小光头上被泼了水。

小和尚呆呆地看着湿透的衣服，有点疑惑，四处看了看。

第三天。

小和尚担着水走过。

咣。

一只篮子兜头扔下。

小和尚脸气的嘟起来，透过篮子竹编的间隙可以看到他涨红的小脸。

林间忽得传来轻轻的笑声。

第三天。

小和尚悄悄埋伏。

他抬眼便看到了树上的一个小姑娘，眉眼俏皮，嘴角弯弯。

手里来回晃着一只大西瓜。

小和尚憨憨地笑了笑，庆幸地摸了摸自己的光头。

“喂！小和尚！”

小姑娘用力掷了西瓜过去。

哐，砸了小和尚一身。

小和尚舔舔嘴。

“好甜哦。”

小姑娘嘻嘻笑了一声，眉眼里亮亮的，带风似地从树上跳了下来。

第四天。

两个小身影坐在河边。

“哇，好多鱼！”

小和尚惊喜地叫了声。

小姑娘挽起裤脚准备下河，露出白皙的脚腕。

小和尚吓得闭眼，不停念。

“…不可杀生不可杀生…………色即是空……色即是空……”

小姑娘看了他一眼，哈哈大笑，露出掉了牙的牙床。

“不杀鱼啦！给你表演个魔术！”

小和尚瞬地睁开眼，亮晶晶的，黑黑的瞳仁里映着波光潋滟的水面。

小姑娘已经在水上自由自在的漂了。

衣摆浸了水，却不沉下去，小姑娘转过头来笑嘻嘻地看着小和尚。

“这是水上漂！记住了！小和尚！”

小和尚脸红彤彤的，点了点头。

佛堂。

师傅摸了摸长长的白胡子，好笑地敲了敲他的小脑袋。

“秀明，这一段背错了。”

小和尚摸了摸头，痛得眼睛里流出泪来。

“晚上抄五十遍，不抄完不准睡觉。”

师傅咳了咳，把笑憋回去，转眼变回肃穆的样子。

晚上。

小和尚秀明苦哈哈地抄着经，不一会儿睡着了，嘴角流出晶莹的口水，洇在纸上。

悄悄进来的小姑娘看到，凑在他耳边大喊了一声，小和尚惊醒，脸红彤彤，尴尬地擦了擦嘴角。

小姑娘推了推他，抓起笔来开始写。

深山野林摇晃的烛火里，小和尚静静看着小姑娘。

窗外的师傅捋了捋白胡子，看了一眼缠绕在窗格的绿色藤蔓，那上面绽放了一朵小花。

师傅放下手里的宵夜，转头悄无声息地走了。

佛堂。

大和尚秀圆。

“师傅，秀明他……”

师傅坐在蒲团上，笑眯眯看了他一眼。

大和尚秀圆腾地红了脸，白白肥肥的脸上升起一抹羞涩，小眼睛里飘飘忽忽。

“师傅……你知道……那时候我还小……才遇到翠翠……”

三年后。

小和尚秀明大了些，小姑娘小春儿还是老样子。

小春儿脸色有些苍白，秀明拉着她去找了师傅。

师傅看了小春儿几眼，对秀明说。

“没事，大概是小施主没休息好。”

师傅给了秀明几包药，秀明小跑着去煎药。

师傅转过头，脸上一片严肃。

“你既然胆大到日日在这佛寺，身死是必然，但休想伤到我徒儿。”

小春儿扯了扯嘴角。

无奈佛光拉扯着她的生机。

林子里。

秀明紧张得双手合一闭眼念着往生咒，小春儿在火堆上来回翻着烤得流油的兔子肉。

小春儿觑了一眼悄悄咽口水的秀明。

好笑地拿着兔肉在他眼前晃一圈儿。

秀明耸耸鼻子，皱着眉头。

“小……小春儿……你别诱惑我……”

“不见为我故杀。不闻为我故杀。若不见家中有头脚皮毛血。又彼人非是杀者……”

小春儿狠狠地咬了一口兔肉，趁秀明闭眼念经的时分，吧唧一下就亲到他脸上。

“这下，两戒你都犯了。”

秀明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小春儿。

他哇地一声哭了，脸上还有个油印子。

小春儿看着爱哭鬼小和尚秀明，感觉到深深的无力，她觉着自己是个土匪，秀明就是那个被她绑来的黄花闺女。

她把手背过去，转眼就变出了一束紫色的花。

“喏，给你。”

“别哭了。”

小和尚抽噎着接过花。

“你……你以后别欺负我了……”

“万物有灵……吃了它也该为它渡渡…………”

小春儿差点笑得岔过气去。

半年后。

“今天还有没有水上漂？”

小和尚秀明一脸兴奋。

“没了。”

小春儿笑了笑，转头脸白得透明。

秀明捏了捏手指，担忧地看了眼小春儿。

小春儿暗暗骂了声。

“傻瓜！”

晚上。

两个人去后山树林玩儿。

秀明采了朵花给小春儿戴在头上，丑兮兮的大黄花插在小春儿乌黑的发顶，简直审美堪忧。

小春儿嫌弃地撇了撇嘴，却没有摘下来。

她的手藏在背后，拿出来手上就有了一朵紫色的花。

她替他别在耳边。

“怎么还是紫色的……哼……”

秀明小心地碰了碰那朵小紫花。

林子里有很多漂亮的萤火虫，一闪一闪飞。

两个人影停顿在萤火虫海洋里，静静看着天上的月亮。

小春儿悄悄靠在秀明的肩上，秀明脸涨得通红，絮絮叨叨念经，却没推开她。

小春儿轻轻笑了笑，她挽紧秀明的胳膊。

这时，四野传来几声狼嚎。

转瞬间萤火扑灭，围上来十几只野狼。

野狼的眼睛绿幽幽的，嘴里的涎水流到了地上，露出森森尖牙。

小和尚秀明吓得脸色苍白，拉起小春儿的手就跑。

两个人很快筋疲力尽，但是秀明并没有放开小春儿。

他们跑得很远，但是身后的狼群一直紧追不放，甚至越来越近。

小和尚秀明摔了一跤，连带着两个人滚了好几圈。

狼群眼看将至。

“你……你先走吧……去寺里告诉我师傅……让他来救我…………”

秀明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力地推着小春儿，脸上都是被树枝划到的伤痕，那朵小紫花已经不见了。

小春儿气喘吁吁地甩开他的手，脸色苍白，在月色下显出几分朦胧来。

“谁说我没有办法啦！”

小春儿信手一挥，刮起一阵狂风。

秀明瞪大了眼睛。

瞬间许多藤蔓从地上爬了出来，不断拍打缠绕着狼群。

秀明有点好奇。

“小春儿你是妖怪？”

“是啊。”

“真好。”

“好什么？”

“你可以保护自己。”

小春儿的手慢慢软了下去，可惜狼群还没有完全走。

秀明紧张地看着她。

“小春儿，你是不是没力气了……”

“我来吧……你要不还是先走…………”

小春儿撇了撇嘴，眼角有泪流下来。

“笨蛋你个秀明…………”

小春儿吐了口血。

秀明手深深抠进地上的泥土里，十个指甲里全是血。他奋力爬向小春儿。

一只狼咬着秀明的腿，血从狼嘴里流出来。

另一只悄悄转到了秀明的肩膀，狠狠地咬了上去。

“小春儿，不要了……不要了……”

“你不要……这样…………你先走啊…………”

秀明脸上全是泪。

小春儿吐了大口大口血，藤蔓却变得粗了起来。

她一甩藤蔓，抽飞了秀明身上的狼。

秀明努力地爬向小春儿。

“求求你了…………求求你……”

“不要这样…………”

小春儿最后朝他笑了笑，藤蔓上生出许多倒刺来，藤蔓缠绕间，狼群的数量很快减少。

剩下几只狼被吓跑了。

小春儿跌到秀明怀里。

秀明手忙脚乱。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秀明脸红彤彤。

小春儿亲上他的嘴唇。

“不要……不要念了……”

小春儿身体逐渐透明起来。

秀明抓不住她了。

“你怎么了……”

“不要消失！”

“小春儿……小春儿…………”

“你怎么了…………我抓不到你了……”

“……你以后……一定会是……得道高僧的……”

“你…………那么……心善……”

小春儿笑着说，白惨惨的脸上滑过两行泪。

“嗯……我……我会的……………你不要离开……我抓不到你了！…我抓不住了………”

小和尚秀明紧紧地将快要消失的小春儿搂到怀里。

“求你了…………”

“笨蛋……傻瓜…………”

“我走了…………我……喜欢…………你……”

“我……等了你…………四年…………傻瓜……”

小和尚秀明伸出手，徒劳地抓住一团并不存在的虚空。

这时，一声狼嚎凄厉地响起，一只狼如同王者般缓慢走向秀明。

这是一只迟来的头狼。

刚刚受挫严重的狼群头狼。

它奋力一跳，冲向了唯一的人类小和尚秀明。

秀明双眼无神，嘴里喃喃着。

“我会的……我会的……我一定……一定……会的……”

秀明扑了上去。

他和狼殊死搏斗，最后活了下来。

等师傅和师兄找到他时，他一身血迹，受了重伤，却努力拖着两条已经露出森森白骨的腿，在林子里找什么东西。

“花……花呢……花…………”

“花……紫色的花…………小春儿…………”

“花……花………………”

师傅忍着泪把秀明打晕，和红着眼眶的师兄一起把他抬了回去。

多年后，苦耶寺出了一位佛法高深的青年僧人，法号秀明。

青年僧人立在寺门前，看着这深山里人声鼎沸的盛况，檀香缥缈，缕缕间勾起了僧人的往事。

我一定要活下来，我要成为得道高僧。

小春儿，我做到了。

而我踏破红尘世间，没了你。

一切都冰冷无妄。

青年僧人面目慈悲，双手合一。

山间的树林葱茏，树叶飒飒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