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紧不慢,不大不小地下着,弄堂里游走的各色雨伞,远远望去,像地上长出的一朵朵花蘑菇。伞下的人们,穿着套鞋,同样不紧不慢地穿行在雨水中。这是江南独有的黄梅天,是酷夏前的最长情的告白。
王家阿婆穿着松松的汗衫坐在屋檐下,熟练地从下往上拍打着身体的各个部位,啪-啪-啪的。闲不住的小孩们撑着小伞,穿着套鞋在弄堂里踩水花玩,吧嗒吧嗒的,和王阿婆的击打声微妙地交织在一起,演绎成一组和谐的双重奏。
“阿婆,这几天侬身上又伐舒服啦?”陈家姆妈手持蒲扇问阿婆,眼神却时不时地溜号,向弄堂外面瞟去。
“天气伐好,人难过来,拍拍好一点。”阿婆的手掌弯成弓形,拍着膝关节。
不知道谁依稀叫了一声陈家哥哥,在雨中玩耍的小孩子们像得到了什么神秘的指令,一窝蜂地往弄堂口奔去,团团围住一个高大的少年。有几个顽皮的孩子像猴子般嗖得一下跳到他身上,紧紧勾住他的脖子,小一点的孩子够不着,干脆死死抱住他的大腿,亲热地唤着他名字,瞬时间少年身上多了许多“挂件”。
只听他哎吆哎吆地叫,“小鬼,快点下来,哥哥吃不消了。”
小鬼们并不听,依然用行动证明着对昔日老大的忠诚与热爱,少年勉强从缝隙中钻出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布满洋文的水果糖,“快下来吃糖。”
小鬼们迅速跳了下来,抓起糖果,好奇地瞅着上面的图案,有橙色的橘子,红色的草莓,还有黄色的菠萝。哇,是水果糖哦,他们开心地剥开糖纸,小心翼翼地塞进嘴巴里,一股浓郁的水果味,真好吃,小鬼们眯起了眼睛。
陈家姆妈早就等着旁边,一把接过儿子手上两个沉甸甸的大包,嗔怪道:“要回家为什么不早点说,直到昨天才告诉我。”
那个少年穿着帅气的黑色印花T恤,伸出长长的手臂搂住母亲的双肩,耐心地解释,“侬伐晓得,酒楼生意很好的,我好不容易才请出几天假来,回来一次。”接着他又撒娇似的说,“人家难办回家一次,你还要说我。”
陈家姆妈用手背在眼球处按了几秒钟,才止住了在眼眶中盘旋的眼泪,笑了起来,“好好好,不讲了,今朝是个开心的日脚,快点回家。”
“小飞,是小飞哇,哪能长得那么高啦!”王家阿婆见到少年,高兴地叫了一声,咧开嘴露出几颗残缺的牙齿。
“阿婆。”小飞蹲下来,伏在个从小把他当亲孙子般的阿婆身旁,仰起头端详着老人雪白的头发,一阵心酸浮上来。记忆里那个头发乌黑,能干利落的阿婆消失了,竟然变成了眼前这位白发苍苍的暮年老人。
他又抬眼向前方的母亲望去,她提着大包的后背居然有些微偻,几根耀眼的白发在风雨中扬起,深深刺伤了小飞的双眼。
才短短的几年,大人们都老了。他心中极是难过,胸口闷闷的,像是一锅刚出炉的鸡汤,金黄色的鸡油厚厚地压抑住了滚烫的悲伤,找不到一丝可以宣泄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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