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关于真实的神话

一个关于真实的神话（图源来自豆瓣网友贡献）

《动物农场》是乔治•奥威尔的作品，通常我们会在奥威尔的政治寓言小说系列中，看到它与《1984》齐名。有些人甚至评价说，它优质于《1984》。

  对于这本书的第一印象，我觉得是其人设的独特性征服了读者。看过《1984》和《动物农场》的人都知道，其实两本书在本质上讲的是同样的意思。但是在某种程度上，《1984》中的政治指向性更模糊，充满宽泛的包含性。可以说，我一直坚持认为《1984》更高明之处在于其广泛的影射意。而《动物农场》虽然角色构建具有别具一格的奇妙，但是这本书实质指向性十分明确。就像乔治•奥威尔本人所言，这本书就是起意于“苏联神话对西方社会主义运动影响”之下，对当时社会主义国家某些现象的揭露与反思。诚然，《1984》也是起意于此。但是，就我自身而言，我在看《1984》的时候，脑子里并没有明确地对应出苏联社会主义的现象，而是犹如雾中看花，交替在西方世界与社会主义世界的措置边缘。但是《动物农场》除了让我明确地对应到脑海中关于苏联的记忆，甚至不自觉地浮现出我国建国初期某些社会面貌的倒影，几乎说是毫不犹疑的下意识联想。所以说，如果两者都可以称之为成功的政治寓言小说，实际上更胜一筹的是《1984》。有时太清晰的预示反而容易失去借鉴的警醒度，毕竟历史反思与未来警示所引起的内心恐慌感是不同的。人们总是对未知、模糊、似曾相识下即将重蹈的覆辙，怀有高度的警惕心理与思想戒备。能够高保真这种状态的，无疑还是《1984》。

  但是《动物农场》的优质点也是令人诚服的。它通过动物的造反来构建出一个真实的神话——动物世界。一直以来，众多读者对于奥威尔的这个动机充满了揣度之趣。其实这是个简单的疑惑，我认为无非就是：人也是动物——一种高等动物，本质上并无差异。一只直立行走的猪，它也还是猪。如果失去了独立思考的能力，即使拥有着光鲜亮丽的人皮，人也还是猪。就像小说结尾，动物们的惊诧：它们竟然分不清首领猪“拿破仑”与其他几位农场主人类的模样，似乎每个人都是猪，每只猪都是人。当然，关于这个意味深长的结尾，我们在下文还会加以揣摩。这里，我想起刘瑜在《民主的细节》中提及的一个言论，“如果不能进行独立的政治思考，一个挎着LV的猪，他也还是猪。”

  更有意思的是，不仅整个小说的人设创意多多少少带有指桑骂槐的色彩，还能让人自动对号入座并且呈现着某种不争事实。例如，其中的首领是猪——一种人类认为最愚蠢的动物。老首领“少校”犹如革命精神的创始人，永远代表神圣庄严的正义与自由。二代首领“雪球”，一个经历功成身败落差，令人唏嘘的言论禁区中的伟人。以及最具苏联神话时代领袖“风采”的专制集权者“拿破仑”。三代革命领袖的形象退化史，正是某些神话破灭的衰亡历程。又如，情节发展到后期，出现负责守卫与恐吓的九条走狗，还真有点贴切古汉语中“走狗”的本义。此外，其中一些动物的角色，如忠诚革命事业、任劳任怨且盲目的马——“拳击手”，一个 “可爱”的左翼分子。驴子“本杰明”，一个沉默精敏的“右派”。逃跑的母马“莫丽”，一个血液里深烙上资产阶级风骨的反叛者。见证这场革命的为数不多的幸存者，朴实懵愚的母马“紫苜蓿”。如同这个有趣的名字寓意那样，拥有“所有食物之父”美称的紫苜蓿，就像我们身边每一位普通微小的农民阶级。至于偷懒的“猫”、圆滑的鹦鹉“摩西”，也是一个个改革新社会中坐享其成的窃功者。这些将自己归类于无产阶级的民众，灵魂深处是摇摆不定的媚资奴，也是每一个我们。即使是农场中其他的鸡、鹅等动物，看似根正苗红，从第一代风雨征程中走过的它们，本质上与后来的所谓坚定的革命者一样，只有共同的利益追求和摇旗鼓吹的口号。至于革命的初心信仰，恐怕早就被一场场的血雨腥风所消耗殆尽，沦丧为计划经济体制下，信念飘忽的一位位苦难者。

  整个小说中最耐人寻味的还是结尾部分。“敢情动物们从窗外朝里望，目光从猪移到人，再从人移到猪，又重新从猪移到人，要分清哪张脸之猪的，哪张脸是人的，已经不可能了。”有些读者揣测，以猪和人的重修旧好收场，是否意味着两种制度的相互认可。但是奥威尔自己给出的解释是，他要营造一种不协和的高音符终结曲。不论这种表象的握手言和是同流合污之意，还是积极影响之意，都绕不开一个争论：动物们是成功了还是没成功。我认为，基于小说最后还是将“动物农场”改回原名“庄园农场”这一情节，可以说，他们失败了。就像作者在小说中实质揭露的，是苏联神话必将破产这一事实。在当时苏联神话对于西方社会主义运动带来的冲击力极强的时段，苏联社会主义，一个社会主义成功的神话，振奋着多少社会主义者。实质上，这仅仅是一个真实的神话，随着某些荒谬的疾风骤雨席卷过后，一种心知肚明的失败，在某些幡然觉醒的人心中惨痛扎根。以致后来，这一神话的破产，使真正的社会主义者欢呼雀跃地赞美，仿佛一种成功的萌芽从黎明前的暗夜中破土而出。动物农场，就是一个关于真实的神话，但是动物世界并没有迎来破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