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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丹心入画图》
第十八章 情归何处4
云宜默默坐在椅中,只觉眼前愈是模糊。这一晚她几乎耗尽了毕生的力气,再不吃点东西,恐怕随时都会昏厥过去。
她费力地从椅子里慢慢站起,一瞬晕眩至极。她几乎是踉跄跌进桌前的红木椅中,颤着手去握碗里的勺子。那勺子里还有祈珏刚才舀的粥和小菜,她举至嘴边,一口吞下,几乎没有咀嚼,就咽进肚子里。她埋头大口大口吃着碗里的粥,大滴的泪水一颗颗落进碗里,被她一并吞咽下去。
那个围炉欢饮、雪霁月朗的夜晚明明就在眼前,却瞬间模糊如前世的记忆。那些风花雪月、悱恻缠绵,离今不过数月,讵料他们之间已是这样的局面。二十余年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情意,抵不上他和荀娉婷至多几个月的婚姻。刚才他一瞬犹豫的取舍、匆匆离去的模样,她全都看在眼里。
光阴未弃,钟情已远,却原来是自己过于自信了。
云宜将粥吃了,怔怔坐在椅子里发呆。
门上轻响,有人推门而入。她本以为是祈珏,不想是一个侍女端着碗热腾腾的汤药进来。
侍女将碗放在桌上,轻声道:“云姑娘,这是刚煮好的汤药,请姑娘趁热喝。”见云宜没有反应,悄悄退出房去。
云宜呆坐良久,伸手将那药碗捧在手中,一阵暖热更衬得她双手冰凉。她从小长在山野,很少生病,但凡生病也不喜服药,只嫌苦涩难以吞咽。若实在到了非服药不可的时候,也要等汤药凉透,仰头一气喝下,才觉少些苦味。今日,却茫然慢啜了一口。果然入口苦涩还带微辣,只是心中苦辣更甚,她竟木然将那药一口口喝了个干净。
祈珏去了许久还没回来,屋子里静谧无声。云宜悄然独坐,头依旧痛得厉害。这令她始终无法仔细思索,但她也似乎不想再去思索。她不是束于闺阁的娇弱千金,即便遇到最坏的情形,也会努力想法解决。当初她被困平江侯府,在赣王府里画美人图,于长江塞外救崔素莹,都是如此。云康和祈珏失踪,她心急如焚。荀瞻濠谋反,她随荀予佑在军中诸多困难,她一一都能应对。可现在,她却真真是不知所措。因为那个二十多年陪在她身边几是形影不离的祈珏,已不再是她的祈珏。她拼了命来见的祈珏,真的已不再是她的祈珏了。
她吃了粥喝了药,恢复了些体力。以她的性格,此刻便该决绝而去,为何还逡巡左右不知进退。她从小随父隐居湖山,并无兄弟姐妹,只有祈珏与她作伴。从她出生开始,她的童年、少年、及笄之年,启蒙、学书、习画,爬树、翻山、潜水……何时何地不与他在一起?他们青梅竹马、兴趣相投、知己知彼,该是此生多好的伴侣。她虽有时会使些性子欺负祁珏,但他不也心甘情愿时刻包容。她其实是只在他一人面前,才毫无顾忌频露女儿情态。这世上的至亲至爱,除了云康,她心里就只有他祈珏。她实实是舍不得,真真是舍不得呀!他从祈珏变成祈郡马,像是生生剜走了她一半的生命。
什么平江侯,什么父命媒聘,什么一纸婚约,她从未同意,也不会屈服。什么事情没有办法,张晋和崔素莹面对那样的绝境,也艰难困苦地走到了一起。他们有什么不可能?他为什么不给她一点时间,为什么不坚持坚强一些?他就在那个冬日最美的雪夜,如昙花一现般绚烂终寂了他们所有的情意,叫她心醉神迷之后措手不及。
云宜悲从中来,只觉百无聊赖更失头绪,伏在案上昏昏睡去。这一睡半梦半醒,也不知又过了多久,终于被一声巨响惊醒。
她浑身一震,倏忽睁眼,恍惚魂魄归位。本以为俱是梦中情形,不想片刻又听一记响声遥遥轰鸣,连着案几都微微晃动。
屋子里光线暗下,薄暮将至,祈珏还没有回来。
侍女进屋掌灯,又送来了吃食,玉盘珍羞,精致华美。云宜却没一点胃口,忍不住问:“祈珏呢?”
侍女支吾着答不上来,云宜也不想为难她,挥挥手打发她走。心想祈珏一去不返,莫不是故意冷落她,好叫她知难而退,又或许是荀娉婷不让他再来见自己。如此,她还在这里做什么?他已然成了赣王府中的祈郡马,来龙去脉,个中情由,知道与不知道,详细与不详细,于她还有什么意义。
米已成炊,木已成舟。坠雨辞云,覆水难收。诚如俗语云。
发已尽干,她随意挽起,从妆盒里取了簪环固定。伸手揽过桌上铜镜愣愣相看,原来自己也是这么明艳娇美、楚楚动人的。好好装扮一番,哪里比荀娉婷差了?
一念甫生,她不觉闭目蹙眉,拔了簪环掷在桌上。发如黑瀑垂下,遮盖了她因啜泣微微抖动的双肩,她恨自己竟也会以颜色与人论高下。可为什么祁珏娶的不是她?她不甘心,终究是不甘心啊。
云宜站起身来,依是头晕眼花。她扶着桌子定了定神,毅然转身向门口走去。
再不甘心,也到了不能不放手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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