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摆着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一摞报纸,十来张左右,以及一些照片,想必是藏留下的。我一页一页地翻看。这些报纸应该是他刻意整理过的。
其中包含对16号当天的报道。报道的板块很小,无图,在容易被忽视的角落。大意是公司大楼电梯在调试过程中玻璃外罩意外破损,导致电梯重心偏移坠毁,无人员伤亡。漏洞百出。真相在人们眼里可算超自然事件,但社会对超自然现象的接纳度普遍不高。更可疑的是“无人员伤亡”。公司隐瞒了我的死亡或失踪可以理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在江杳没什么亲属也没什么挚友——但那几位壮汉呢?这么多壮汉人间蒸发,公司是如何瞒天过海的?
反正与我无关。
有几张报道关于池若。我不奇怪藏知道他,池若是很优秀的工程师。而池若和我,可能总有什么物体会告诉藏吧。报道描述得也很平淡,与海明威的“硬汉风格”类似,情感抑制。大致情况与我亲眼所见差不多,只是缺乏细节。仿佛是16日会发生的前兆,池若被几位持枪的壮汉带走了。不同的是,我比较幸运。
剩下的报道中频繁出现一个名字:秋湫。
秋湫对我来说不陌生,她是一位巫女,听说占卜很准。秋湫的占卜小屋当年可谓门庭若市,排队、预约,络绎不绝。人们就是很怪,一方面不相信超能力、超自然事件,一方面又对这种所谓“伪科学”痴狂。池若和我一起来的,单一次,图个有趣。她的占卜一次只接待一人,池若让我先进去。
我永远记得秋湫的模样,美丽得几乎令人忘记理性。她穿着端庄的巫女服,盘坐着,礼貌微笑。我完全无法在她的身上挑出一点瑕疵。我估计占卜的仪式是繁琐玄乎的,例如在晶莹的水晶球中看见未来,鬼画符般的纸牌里抽取命运之类的。她先说她叫秋湫,然后询问我的名字。我心想她若是会占卜,一定知晓我的名字,便让她猜。
“呐,我知道的,只是我觉得让对方介绍自己比较礼貌吧。”她的笑容很漂亮,眼睛明亮得似乎能勾人的魂,“江杳,对吧?”
我不知我是震慑于她的美貌,还是在惊异于名字这事儿。
“你想来占卜什么?”
“什么都好。”我随口答道。
“这很符合你哦。”她的睫毛眨动,“我不知该不该说——但既然来占卜了,那就告诉你吧——
“你会成为一个伟大的人。这是你的命。”
一时,我们二人都没说话。
于我眼里,我在世界上的价值是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替代的。我从来喜欢顺着大流走,隐匿在人群当中。“伟大”?这个词未曾出现在我的自我定义当中。
但并非绝不可能。这么想来,生活中我确实总能感受到那么一丝幸运。若是为数不多我能解释其为“意外”,而我着实有“时常意外”的特质。不是太明显,毕竟目前我仍旧是个无名小卒。只是一种感觉,我可能真的比常人多出一点幸运。
“可能吧。我二十四岁了。”我沙哑的声音打破寂静。
她笑:“我的预言从来没有落空。”
我似懂非懂:“那我的代价呢?”
她的睫毛温柔地低垂着,看上去很难过的样子:“结局是不得善终。”
俩人又相顾无言。她没急着让我出去,我也没有要起身离开的意思。只是坐着。
如梦一场。我从占卜小屋里出来。然后池若进去。出来。
我与秋湫的交际只这一次。前段时间听说她突然关闭了占卜小屋,那时人们纷纷猜测她的去向,不过很快就没了动静。这对关于K先生的事情有何建树,我看不出来。报道中也就是提到了秋湫关闭占卜小屋后消失的事。
又让我想起池若了。要我说池若是个怎样的人,我觉得能遇见他,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命中注定。池若对我来说就是这一种感觉:仿佛走到了森林的尽头,看见了一片大海静静翻涌,听见风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似乎有什么变了,但又似乎本该如此;又好像夜晚一个人在家中,想做很多事又不知从何做起,脑袋里重放着曾经历过的片段,或是曾听过的歌随机播放,一瞬间想起了关于月亮的事。听说如果突然想起一个很久没见过的人,代表他正在遗忘你。好多事,来不及。
照片。有许多秋湫的照片。即使是照片也依然可见她灵动的双眸,过目难忘的美。我猜,藏是秋湫的追慕者吧。秋湫的失踪或说死亡很可能是K先生造成的,所以藏在暗中观察K先生的动向。
有一张藏儿时的照片。但是和方才我见到的藏有一些出入。神韵略有相似。藏除了严肃时表情有些令我害怕,其他时候都是毫无缘由的微笑。而照片里的人没有笑容,不过看着还算舒服。
以及16日事件的照片,应该是藏自己拍的。地面上满是碎玻璃,钢铁散落遍地。没有人,更没有壮汉。
这意味着什么?藏是想告诉我,那日我的死亡全乎是一场“梦境”,壮汉根本是不存在的?
我使劲握拳,感受指甲嵌入肉里的丝丝疼痛,以此确认现实。
整件事开始变得扑朔迷离。这件事我本不想追究,权当是梦一场,反正命不会让我如此轻易死掉,毕竟我还未成为一个伟大的人。但那些壮汉的去向,K的真实身份与目的,以及事件与池若、秋湫乃至藏(我不太想叫他这个名字。这一定是假名,他告诉我他的名字时使用的说辞是“叫我藏”而非“我叫藏”)的联系,令我百思不得其解,并对此好奇不已。我有些后悔没有向藏多问些事情,不过以那时他的脾气,回答一定是空白的。哼,我怎么可能会知道些什么?
胃一阵剧烈收缩。我实在饿了。但我无法出去,我在名义上已是个不存在的死人了,若是被认出来难以解释。我瘫到了床上。
睁眼。坐起,躺下。
睁眼。闭眼。
睁眼。是凌晨,我终于感觉有了点精神。不知该做什么,我爬到了屋顶上。
武侠片里,侠客们总爱在竹林里弹琴练剑,或飞檐走壁互相在瓦片上跳跃、奔跑、追逐。我不曾拥有竹林,这片屋顶便是我全部的江湖梦。
凉风习习,我仰卧在屋顶上,聆听风的低吟。星星很少,没有月亮,只有黑,无垠无边。
我只适合做个普通人吧,我都想象不出“伟大”究竟是哪般模样。
最好别卷入到复杂的事件里,早日脱身。
解释了也听不懂的事就不要解释了,努力填补空白就好。
夜色黑得充满幻想,空气冰冰凉凉,我不禁寒颤。我缩起了身子,闭上眼,回想与池若的点点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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