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清明节。
纷纷细雨阻断了切切回乡路,搁浅了殷殷祭祖情。
家乡有“清明不上娘家坟”的风俗,出嫁女子要在清明前一天上坟,又称作“一百五”。昨天一早起来细雨纷飞,时落时歇,缠绵了一整天。故乡斗折蛇行的盘山黄土路为蓄谋已久的计划亮起了红灯。潮湿的心情一如打结的麻绳,从“一百五”拧巴到清明。
今早醒来,天已放晴,为祭奠亲人的人们放行。心情还是莫名的沉重,想给父母打电话问好,犹豫许久终于没有拨出那串熟悉的号码。这样特殊的日子,胆怯和惶恐没收了蠢蠢欲动的关心问候。我怕,怕听到电话线那头失落苍老的声音,更怕那一触即痛的伤疤打开血淋淋的过往。
出嫁女子清明不能回娘家,不知是哪朝哪代流传的陋习。我是个不大计较繁文缛节的人,从来不觉得这些忌讳能庇佑谁幸福平安,却架不住随乡入俗的潮流,始终不敢破了祖宗的规矩。正悻悻然生闷气,大姐电话打进来,询问可否和父母一聚?电话那头的犹豫让我一时语塞,不置可否。
挂了电话,只觉一室悲伤,如浓雾笼罩。
清明是一场生者和死者的盛大约会。这一天,活着的人暂停和这个世界拼尽全力的博弈,尽情释放对逝去亲人恣肆张扬的想念,藉此让生命复盘、顿悟,然后更好地出发。
二叔大病住院,我陪侍的那个夜晚,打着点滴的二叔和我说了好多话,家长里短,鸡毛蒜皮。有对兄弟的感恩,家人的抱愧,平凡一生的遗憾,还有念念不忘的几亩核桃树,等秋后核桃落树后不再出售,兄弟晚辈分而食之的计划……
这个平日里拗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的倔老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碎碎念,轻轻语,柔软亲和的如阳春三月的清风一煦,晚照一襟。
手术前一晚,病床上的二叔精神状态出奇的好。任由我和堂姐帮他擦拭身子,剪指甲,服帖的像一个听话的孩子,分毫不见平时倔强的模样。这是我和二叔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近距离的相处,空间上,更是心理上。它让我重新定义了亲情,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面对生命溃败的心痛和无奈!
最后一次见二叔,是他手术一年后的暑假。病情复发后的二叔已经不能进食,全靠输液维持,进入生命倒计时。油尽灯枯的二叔目光暗淡,骨瘦如柴,整个人蒙着一层令人揪心的阴郁和疲惫。他狂躁地拒绝输液,不耐烦地把我们赶出卧室。父亲握着他的手老泪纵横,也不能看出他的情绪波动。等我和堂妹跑遍小镇便利店都买不到他想喝的饮料,最后在一家饭店好不容易找回来。他只用吸管小嘬了两口便一阵狂吐,直到我们离开。
两天后,一个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早晨,二叔过世的消息传来。从此,山水有相逢,我们后会已无期。
二叔走后,我常常会想起在医院短暂相处的时光。或许,二叔是以生命最温柔的方式在向我们告别吧,向自己曾经傾情生活、热烈爱着的世界和亲人做最后的告别,然后去奔赴另一场生命的约会。尽管直到生命最后一刻,家人都对他真实的病情守口如瓶,他也不曾开口问过,彼此都心照不宣地守护着一份执着的默契。
华灯初上,纷纷暮雨夹着雪花又在空中飞扬,一如我追念亲人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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