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哲学

那花每次回娘家，不管在不在饭点，都喜欢打开阿爸家的餐桌盖，用手胡乱抓起菜往嘴里塞。阿爸一边责备她不用筷子，一边偷偷地笑。阿爸家的餐桌，有一种那花做梦都惦记的温暖。

餐桌能体现一个家庭的生活习惯，消费观念，处世哲学，还能反映出家庭关系的亲疏冷暖。餐桌也记录了一个个以家为舞台的平淡又真实的故事。

（一）鮸鱼头豆腐汤

中午的餐桌上有鱼头汤，因为明天那花就要开学了，抓住假期的尾巴，美美地享受今天，是全家人达成的共识。鱼头是阿爸阿妈昨晚让弟弟专程从苍南送过来的，除了鮸鱼头，还有一箱各种各样鱼：鲳鱼，小黄鱼，墨鱼，鲍鱼……那花喜欢吃鱼，只要是生活在海里的鱼，什么品种她都不挑。

成年后的经历可能会改变一个人，但是，从本质上来说，绝大多数人都不过是变老了的中学生而已。那花对鱼的情有独钟也是从中学时期开始的。阿婆总说喜欢吃鱼的小孩聪明，那花不太信，因为这是阿婆说的。阿婆还说过吃猪脚跑得快，可是她没听说过猪跑得快呀，而且以前老师说过鱼的智商不高，记忆力尤其不行。那花喜欢吃鱼，只是喜欢她阿爸烧的鱼，嫁了人之后的那花尤其确信这一点。

鮸鱼汤里加的豆腐也是阿妈一起买的，她说她买东西比较方便。阿妈买什么都说很方便，所以每次那花回家，车里总装不下阿妈买给她的东西。即使那花没回家，阿妈也会买来东西让弟弟送过来。

那花喜欢喝鱼头汤，但她不做。不是她懒，而是她怕浪费了她珍视的食材，也怕喝鱼汤的美好心情会打折。因为阿爸每次烧完一大桌的菜之后，他自己却吃得很少，烧菜的过程可能会影响食欲。

汤是那花的丈夫做的，从他待在厨房的时间就可以看出他的用心，还有稍许笨拙。

丈夫的厨艺不是练出来的，他争取不到练习的机会。婆婆觉得厨房是女人的战场，况且他又是家里的幼子，有三个能干的姐姐，尤其是大姐，里里外外是把好手。结婚之后，一家人的中饭基本都在单位的食堂凑合，晚上回家晚了就出去吃。烧菜和备课都是费脑的事，想做得好都不容易。

不过，稍显笨拙的丈夫烧菜的味道还是不赖的，就连一贯爱挑剔的女儿也颇认可。丈夫其实也不喜欢烧菜，他讨厌厨房的油烟熏花他的眼镜。不过他没那么喜欢喝鱼头汤，所以他就牺牲了自己的眼镜，来成全那花喝鱼汤的美丽心情。

（二）满汉全席和四菜一汤

下午那花和婆婆聊电话，婆婆又抱怨了一次自己的胃口不够好。

平时那花和婆婆聊电话时，婆婆很喜欢问饭有没有吃饱，有几道菜。得知单位食堂吃的是自助餐，婆婆就觉得安心。如果我们吃得少，婆婆就会归罪于她身体不好，没办法帮我们做饭。每次去婆婆家吃饭，都要做好充分的准备，身体上和心理上的都需要，因为婆婆觉得健康的人胃口必须得好。

年前婆婆身体欠安，那花的丈夫在身边照顾她，婆婆会打电话来抱怨儿子菜做得太少，不是不够吃，而是不够看。她说没胃口的时候看看桌上的满汉全席，也许胃口就看出来了。婆婆的道理听起来好像没道理，因为平常那花如果没胃口，不会烧满桌的菜，烧得辛苦浪费了也可惜。那花偷偷笑话了自己的丈夫，她不敢笑话自己的婆婆。后来，小姐夫邀请婆婆去了他家过年，小姐夫的厨艺在家里没人敢把他排第二名的。小姐夫是个大忙人，用小姐姐的话来说，他忙得恨不得把头也拿来当脚走，但是小姐夫一到饭点，就会把自己关进厨房。他顿顿烧十几样菜，摆上满满一桌，住了一个星期的婆婆更加抱怨自家儿子的不用心了。可惜婆婆的胃口至今依旧不太好。

相比之下，那花的厨房确实缺了些烟火气，因为厨艺有限，想象力有限，连烧菜的耐心也很有限。冰箱里虽然塞满了各种各样的食材，搬上餐桌的却只能勉强凑个四菜一汤。女儿一边笑话自家餐桌的简素，一边总能开开心心地把每个餐盘清空。

不管餐桌上是华丽的满汉全席，还是简素的四菜一汤，其实心里欢喜就好。

（三）韩式炸鸡

那花不喜欢吃鸡，四条腿的她都不喜欢。但晚上的餐桌上摆的是韩式炸鸡，两种口味：一盒椒盐孜然，一盒招牌甜辣酱。炸鸡是女儿点的外卖，她说她也不是喜欢吃鸡，只是爸爸不在家的晚上想任性一把。想到点外卖就不会把厨房的油烟机弄脏，那花心里窃喜。年前自告奋勇地申请自己清洗油烟机，结果花了六个小时，弄脏了两双手套，扔掉了四个钢丝球，三条抹布，现在想起来腰还隐隐作痛呢。

春节点外卖等的时间有点久，平常半个小时，今天却足足等了一个小时。炸鸡送到的时候已经有点凉了，女儿一边吃一边说烫的会更好吃，不过现在有人卖还有人送就已经不错了，将就一下也还是好吃的。

那花不喜欢吃鸡，但她喜欢陪女儿吃鸡，只要女儿开心就好，她相信天底下的妈妈都是一样的。

晚餐吃得有点孤单，女儿说她平时习惯了买东西就买三份，一家三口人人有份，可是今天的炸鸡只点了两份。那花想，不知道丈夫在老家的厨房里为晚餐奋斗地怎样了？

每日，每顿，餐桌的样子都在变，吃饭的人和吃饭的心情也会变，但鮸鱼豆腐汤背后的包容心，满汉全席背后的孝顺心，韩式炸鸡背后的知足心，都会被记录在各家的餐桌上，活色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