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稻米产区的农村,春节快到的时候,农戸家里做米面粑粑,是一个悠久的年俗。年粑粑是新年的必备食品,既能当主食,也可放到火锅里作为莱品。年粑粑的原料是,糯米混合一些籼米。做法大致是,先用水把米浸泡两天,淘洗干净后,用石磨研磨成浆,凉六成干,做成包子形状的粑粑,放到锅里蒸熟。蒸熟的粑粑冷却后,非常坚硬,便于存放,如用清水浸泡并常换水,还能放两三个月,来年春耕大忙的时候是非常顶用的食品,吃了年粑粑,干活更有力气了。我们那里有一段顺口溜:年粑粑圆又大,加上籼米不沾牙;年粑粑圆又大,家来客人锅里下;年粑粑圆又大,谁家做多夸谁家;年粑粑圆又大,插秧时吃饿不怕。
其实计划经济时代,只有粮食充足的家庭才能做年粑粑。那时,生产队以家庭为单位,用一年上工累积的工分分配粮食。我父亲是镇上搬运工人,不在生产队挣工分。我们姐弟五个,加母亲六个人的口粮,单靠母亲一个人挣的工分远远不夠,用当时的话叫透支,年终生产队分红的时候,父亲只得用工资抵工分,把少得不能再少的口粮担回家。很多年,我们家粮食都不夠吃,过年的时候很少做年粑粑。每到春节,农村叔伯兄弟们来拜年时,总要带一些年粑粑来,这可是我们家的奢侈品。母亲用一个水缸存放,细细地安排家里食用,每次吃别人家做的年粑粑,虽然饱了口服,可心里总是酸酸的。
我第一次参与家里做年粑粑应是一九七九年春节,那时已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了,我家也有足够粮食做粑粑了。做粑粑也是一项技术活,我能承担的只能是推石磨磨浆这样力气活。当时全程把控我家做粑粑的是一个远房亲戚,她是远近闻名的家庭主妇,对做年粑粑特别讲究。她坐石磨边填磨,一大勺一大勺把湿湿的米往磨眼里送,掌握节奏,掌握干湿。因为是第一次,我很兴奋,在填磨人调教下很快进入角色,熟悉了推磨的程序和要领。我放松肩膀,前腿弓,后腿绷,用力均匀,前推时,把磨杆往下压;后拉时,把磨杆往上提。磨眼转动到填磨人跟前,我及时调整速度,不让磨杆碰到填磨人的手或胳臂,做到避让有度。沉重的石磨均匀地转动起来以后,倒也不十分费力。随着磨石呼呼地转动起来,顷刻间,饱满的米粒变成雪白的米面浆,顺着磨沿汩汩而下。盛米浆的是一大块很稠密的白纱布,洗干净后卷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圈作为容器,下面铺一层草木灰吸水。那一年,我们家做了一百多斤米,我推了六、七个小时磨,米浆凉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家中四五个女眷一起动手,把米面浆做成包子一样的粑粑,一个一个摆放到事先准备好的蒸笼里,燃起柴火,一锅一锅蒸。蒸煮时间的把握非常关键,出锅粑粑如果太硬会结生,太软不仅不便存放,还会暗示明年收成不好。
蒸粑粑的过程最为喜庆,全家人围坐一起,一开锅每人都要吃,同时还要送一些开锅粑粑给近邻人家吃,让更多的人分享丰收的快乐。那一年,我家送出去许多年粑粑,标志着我们家从此告别了缺吃少粮的年代。也是那一次,我可能因推磨出了力气,一下吃了三个年粑粑,足足咽下去半斤八两的米食,喜悦之情可以想见。以至时隔四十年了,回忆起来,心中仍洋溢出满满的幸福。
(袁文长二0一八年二月六日于天鹅湖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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