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裂痕
客厅里的大灯被忽然打开,江月闭了眼睛适应着光亮,赵惠莲已端了一碗板栗红豆粥送到了江月的面前。
“趁热吃,吃了不够,我还煮了饭,你有别的想吃的吗?”
“我下去吃就行了,还端上来干嘛?我又不是不能下地”
赵惠莲拿起遥控,打开了液晶电视,回头望着江月微笑,“没事,反正就这几步路,吃吧,不够我再下去拿”
“你也还没吃吧?一起吃啊,我去拿个碗,菜也一起拿上来”
赵惠莲拖住了江月的手,“你吃,你吃,我去拿,今晚我得喝点酒,高兴,你回来”
电视里正直播综艺,搞笑的女主持人正跳着滑稽的蒙古舞,导播的镜头不时转到观众席上,每个人都笑的那样灿烂,红豆粥的热气却蕴湿了江月正笑的眼睛,默然就流下泪来,听见赵惠莲正上楼梯的脚步声,急忙擦下眼泪。
江月和赵惠莲原本都不是多话的人,一顿再平常不过的晚饭,两人吃得尤其尴尬,七八年相处不长的陌生感与距离感,不容小觑。
“月月啊,你告诉阿姨,你这次回来,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江月正夹着面前的小菜,愣了几秒,摇摇头,“没什么事,就是一直在帮别人打工,想休息一段时间”
“那男朋友呢?怎么没送你回来?”
“他忙,过段时间也许会过来吧,我也不太清楚”
“你们两个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年纪都老大不小了,安定下来才好”
沙发上的手机又响了起来,赵惠莲看看了上面显示的号码,没有出声。
江月本想直接挂掉电话,发现号码不是那个人时,接了起来,“喂,主任”
“江月啊,尚辉那案子你看......”
“尚辉那案子我早已转给林律师了”
“江月啊,你这不行啊,你走了,事务所都乱套了,你说干的好好的,说走就走”
江月放下碗筷,打开了阳台的门,“我与事务所的合约到期了,我只想休息一段时间,再说了,事务所里那么多好律师,差不了我一个”
“那个......许总,来找过你许多次”
“所以呢?”
“他说当初指定的律师是你,现在你抽手了,他断然拒绝了再合作,如果丢了这次合作,对事务所损失很大,江律师,江月小姐,你就看在你从实习生就在我手下做事,跟了我七八年的份上,回来吧”
“主任,这件事我真帮不了你,我还有事,先挂了,再见”
“你辞了工作?”赵惠莲看着走进客厅的江月问道。
江月以为赵惠莲是担心自己没了工作,她会断了经济来源,在心疼钱,冷淡的回了一句,“不算辞了,就是合约到期了”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你放心,我跟你都不会饿着,我吃饱了”
江月提脚走向了贴有福字的她的卧室,旋开门锁,房间布置的很清雅,看来赵惠莲有下功夫,梳妆台,大衣柜,沙发椅,还有小茶几什么也没落下,被褥也是崭新的,桌上还放置着江月喜欢的绿茶味香薰,窗帘也是江月想要的米色,墙纸是合江月心意的清雅花色系列,桌上还摆着江月十几岁时和赵惠莲拍的合照,那时赵惠莲刚和江天新婚,穿着红色的新娘妆,妆涂的厚厚的,江月站在她的旁边,照相的人一直要江月笑,江月就嘴笑肉不笑直直的站在赵惠莲的旁边,赵惠莲笑得很满意,甚至牵起了江月的手。
其实赵惠莲一直对江月很好,她的孩子胎死腹中之后,她对江月也越发的好,家里的鸡蛋总留着给放学回来的江月,在外面喝酒收集的好吃的,也总习惯给江月留一份,而江天也因为赵惠莲的存在,逐渐戒掉了爱喝酒的毛病,开始出去干正经活儿,在工地上给人当小工,肩头因为挑砖磨破起泡,赵惠莲就耐心的为江天挤泡,给他上药,知道江月爱干净,冬天,总是会上山打许多柴火,每天烧一大锅水,留着给江月洗澡,这些年,也是赵惠莲守住了江月身后的“家”。
打开门的时候,赵惠莲正坐在沙发上独自抹泪,江月走了过去,轻轻盖住了赵惠莲的手,“阿姨,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知道,家里这些年,多亏了你,我还这样对你,是我不好”
赵惠莲一听这话,索性抱着江月放开了哭,江月一向不喜欢掉眼泪,轻拍着赵惠莲的背,无声的安慰。
哭了一会儿之后,赵惠莲可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急忙解释,“月月啊,阿姨这些年,真没觉得委屈,阿姨,就是高兴,你回来了,比什么都好,阿姨也知道外面难,你一个女孩子家,也没个保障,你这些年前前后后给阿姨寄的钱,阿姨都存着的,除去盖房子的钱,还剩下三十几万,累了咱就休息,阿姨养你”
“好,那我就不工作了,就在家”
“好,好,好,对了,热水器阿姨给你开着的,水应该热了,你看我,居然还坐在这,早就应该关水了”
赵惠莲走向了洗手间,江月也就站了起来,看着两个空荡荡的箱子,整整齐齐的放在大衣柜上,打开柜子一看,衣服用品什么的,赵惠莲果然已经给她放好了,突然想起那份医院的报告,急急忙忙掏出了那件大衣,还好,还在里面,果然,赵惠莲没有看到,江月松了一口气,收拾了衣服,走向了洗手间。
江月洗了澡,坐在床上,删掉了上午来电的那个号码,并把他拉入了黑名单,关掉了手机,服下了安胎的药之后,拿出mp5听了一小会儿的音乐,江月缓缓入睡。
深蓝色的壁灯照耀之下,江月的睡颜像一个安稳的婴儿,然而,梦境却给了江月一次昏暗的历险。
B市的人民广场前,江月坐在冰冷的许愿池前整整五个小时,那个人还是没有来,发送的消息一条又一条。
“我在许愿池旁等你,有事跟你说”
“我会一直等到你来”
“你为什么还不来”
“拜托你看一下信息”
......
“许季安,我怀孕了”
当手机电量显示百分之一的点,然后自动关机后,江月有一瞬间想把手机丢进许愿池,但她不灰心的又再想,也许许季安会给她打电话,他会解释这突然的一切,他会说要带她走,他会说他喜欢孩子,还会想给孩子取一个好听的名字......
于是江月跑进了近处的宾馆,哀求着要接待人员给她手机充电线,再充了二十分钟电后,由于江月没有想要订房间的想法,工作人员礼貌的拔出了充电线,并强烈“请求”江月订房间,可江月一心都只扑在手机上,根本来不及反应,正当工作人员气呼呼时,一个陌生的电话打了进来,江月心一下子沉到了海底。
“江月小姐是吗?”
“我是”
“季安应该跟你提过我,我是她的未婚妻,我叫Ada”
“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就是季安他喝醉了,想问问你,以前都是怎么处理的,你知道的,下个月我们就要结婚了,毕竟以后都由我来接手,老方法他应该会更习惯”
“跟我在一起,他从不喝酒”
“是吗?那这算不算他为我做的小小改变,江月小姐,你是个聪明人,我不希望说一些掉价的话,虽然我确实可以,你懂我意思吗?”
“他还不是你的”
“我是他的就可以了,跟你玩文字游戏很有趣……”
如果不是看见工作人员慌张的跑来扶住她,江月有可能觉得自己还是可以支撑,还是很坚强,还是可以呼吸。
醒来时,医生面色沉重带着恼怒的语气望着江月,“你这个姑娘到底怎么回事啊!两个月身孕的人了,又是容易流产的体质,你来检查我就跟你说过一定要注意不可过度疲劳,要小心保护这一胎,万一流产,怀孕的几率少之又少,你是把医生的话当做放屁是吧!”
江月面色苍白掀开被子站起身道歉,“对不起,这孩子我留不得了”
女医生面色有些沉重,冷淡了看了江月一眼,“随便你,反正害得是你自己的身体和你自己的孩子,要打胎,按程序走,去挂号排队”
江月坐在手术室前,望着各色人群从她面前经过,有满头银霜的老人,大腹便便的孕妇,着急抹汗的男人,面如死灰的落单女人,低声啜泣的少女,大声呵斥的父母,什么人都有,江月死死的盯着地面上的人群倒影,那她又是属于哪一种呢?
手术室的门缓缓打开,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女被护士搀扶着走了出来,母亲哭着接住她孱弱的身子,父亲在一旁叉腰大骂,却悄悄红了眼,少女突然抱住报号护士的腿,大声哭诉着求她救救她的孩子,她不要它死,她要它,少女的父亲当场打了女儿一个响亮的巴掌,少女倒在地上,腿间慢慢溢出鲜血。
人群在大喊,护士推着床走了过来,女人的哭泣,男人的呼喊,鲜艳的人群,在这拥挤噪动的时刻成为了黑白,江月看着少女身后的那张可爱稚嫩的小脸在哭泣,它那样无力拉着少女的手,少女越走越远,它却随着那堆血迹,越来越消散。
江月突然强烈的恐惧起来,婴儿的哭泣声,使得她不敢松开被手掌包裹住的双耳,她大叫,大哭,最终逃离了那个悲剧,她留下了那个孩子。
她不顾一切的跑着,躲着朝她飞奔而来的车辆,不停的走走停停,眼看着人行道旁的绿灯亮了,她满怀喜悦的飞奔过去,一辆熟悉的黑色卡宴朝她猛烈靠近,她看着玻璃之后的那张熟悉的脸,满脸恐惧,下意识的护住了她的肚子,大喊,“不要伤害它,许季安”
江月半夜大汗淋漓醒了过来,自己都没有发现她久久抱着她的小腹,意识过来,她才发现,原来她是那么爱它。
拿出手机一看,发现才12点半,将手机丢到一旁,内心的恐惧却越演越烈,如果他知道这个孩子还在,他绝对不会放过它,也不会放过她的。
“江月,我必须得结婚,你知道的?”许季安撑着桌面,逐渐向江月靠近,吐出的气息微弱但让人不能忽视。
“我可以自己养”江月坐在办公椅上,透过金丝眼眶,直视许季安布满黑暗的双眸。
许季安不愿与江月多说,拿起落地衣架上的黑色西装外套,转身对江月冷淡吐出,“打掉吧”
“我说过我可以自己养”
“我说打掉”
“许季安,这是你欠我的”
“江月,不要逼我,我不想这样”,许季安原本走向大门的脚,重新朝着江月走进,表情控制完美的看不出情绪。
“许季安,就当我求你,不行吗?我只要这一个孩子,对你来说它是失误,可对我来说它像一个宝藏”
“我会叫人给你安排好医院,这几天你就在家好好休息”
“这不是我家,我不是你的家人,许季安,我讨厌做你家人”
“可我更讨厌你成为别人”
这是许季安离开大门的最后一句话,却也是江月记恨他的源头。他不能容忍她爱他,更不能容忍她离开他。于是江月逃来了这里,许季安曾发誓一辈子也不愿踏足的前埔镇下临村。不是报复,而是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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