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

在我离开父母去读大学之前，只有一位理发师为我理过发，这位理发师就是我的母亲。母亲离开已经七年了，但当我坐在理发店的椅子上，看着镜中剪刀在我头上飞舞，听着电推子嗡嗡作响的时候，经常会想起母亲为我理发的情景。

母亲小时候很聪明也很好学，是她村里第一个考上中学的女孩子，可那时候农村没有培养女孩子读书的意识，加之学校离家很远，因此她没上几天中学就回乡务农了，正好赶上村里的小学需要补充一名老师，母亲就以一名高小毕业生的学历成为了一名乡村女教师。

与父亲结婚后，母亲调到爷爷村子的小学继续当老师，所以她前后共干了十多年的民办教师。那时候的乡村小学是混班教学，一年级小朋友上课的时候，二年级的学生就坐到教室后排做作业，等二年级上课时，一年级同学就坐到后排写作业。再加上教师分工不像现在那么细，一个老师要教所有的科目，母亲跟学生们在一起的时间就很多，就这样，她对学生们的日常生活也会提供一些照顾，比如孩子玩耍时撕破了衣服，母亲就会帮他们缝补一下。多年后，我跟母亲回老家，有时遇到个中年人，还会热情的跟母亲说：“小时候，婶子还教过我呢！”

农村多数家庭每天忙着为三顿饭操心，对于孩子的仪表不太讲究，有的孩子头发又长又乱像个鸡窝，家长也想不起来给他理个发，母亲就开始学着用借来的推子为同学们理发。很快，母亲的理发手艺就相当精湛了，越来越多的孩子都愿意找母亲理发，母亲从来不嫌脏和累，抽出时间给孩子们理发。

父亲在家里排行老大，参军后一直远在北京的部队上，母亲在老家与我的爷爷奶奶、两个叔叔和小姑姑生活在一起。那时候爷爷奶奶已过壮年，爷爷当过生产队长，每天带社员下地劳动，奶奶帮忙照看着年幼的孙辈，两个叔叔和一个姑姑还在上学。母亲则承担起了这个大家庭的多数家务劳动，她白天在学校上课挣工分，晚上回到家里做家务，照顾我和哥哥睡觉以后，她还要在煤油灯下批改作业、备课和缝补衣服。一大早起来，母亲要为一大家子人担水、做饭、洗衣服。

为了让我跟哥哥吃上鸡蛋，有足够的营养，母亲养了十几只母鸡。与其他人、包括我奶奶相比，她养的鸡下蛋更多，而且不容易得病。别人问起其中的秘诀，母亲说：“按时喂养，每天打扫干净”，现在想想其实就是她勤劳的付出换来了更多的收获。在生活的重压下，母亲有时也会抱怨，但她是一个明事理且要强的人，她知道抱怨是没有用的，每次给在部队的父亲写信，都会鼓励父亲安心工作，因为她知道，只有父亲在部队好好干，她和她的孩子们才能得到随军的机会，跳出农门。

跟随父亲离开农村后，母亲不再当教师了，她的理发技艺就开始完全服务于爸爸、哥哥和我。到现在父亲家的柜子里还搁着一把手动推子，由于勤于保养的缘故，推子的手柄闪闪发亮，那是母亲为了给我们父子三人理发而特地买的。我从有记忆开始，爸爸就留着整齐的小平头，从来没有改变过发型，他的头发一直是母亲来推的，直到母亲去世前的几年里，她的身体不好已不能坚持端着胳膊理发了，父亲才开始到理发店去理发，可即使在理发店理发，父亲也还是会剪短短的平头发型，到现在也是如此。

上高中之前的我也一直是平头发型，并且很享受每隔三到四周一次的母亲为我们父子三人理发的家庭活动。星期天的上午，母亲会把推子拿出来，带上套袖，我们三人轮流接受母亲的理发服务，很有点仪式感，当然三人的顺序不是固定的。轮到我了，我坐到椅子上，母亲帮我围上一块披布，推子在母亲手里变得灵动起来，低沉但悦耳的声音随着推子手柄的开合在耳边响着，不一会地板上的头发越来越多，乱蓬蓬的头发也变得短且整齐，人也精神抖擞起来。理完发，母亲会把推子清理干净，然后在上面滴两滴缝纫机油，我跟哥哥则负责把地板打扫干净。记得曾经跟同学聊天，同学说起周末去理发店理发的事，我当时还在想在理发店里理发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呢。

随着年龄的增长，周围的世界也变得五光十色，多年不变的短发造型让我觉得太土了，于是我开始考虑剪一个时尚点的发型，于是就跟母亲提出想把头发留的长一点，以便剪出喜欢的发型，母亲笑着说：“一个中学生，就适合剪一个干净利落的短发，再说我也不会剪那样的发型。”其实我对改变发型的要求也不是太强烈，所以后来仅仅是把头发留的比以前长了一点点。

大学的第一个学期里，我特别想家，也不愿花钱去理发，所以就请同学帮我剪了一次头发，那位帮我理发的同学前几年在伊斯坦布尔旅行时不幸染重疾过世，让人唏嘘不已，这是后话了。大学的第一个寒假一到，我迫不及待的坐上了回家的火车，又转乘长途汽车回到了我们家所在的城市。记得那天我从车站几乎是一路跑着回了家，一进门喊了一声：“爸爸、妈！”就忍不住的留下了眼泪。迎接我的是爸妈热情的笑脸和香喷喷的饺子。过年前，照例是要推个头的，因为中国有正月里不剃头的习俗。母亲依旧用那把手动推子配合她传统而娴熟的技术为我理了发，面貌一新的过了个团圆年。

后来读书、工作都在外地，头发长了就只能在理发店解决了。但无论多忙，我都尽可能回家跟父母一起过年，年前也都会理个发。不记得是从哪一年开始，母亲不再亲自为我理发，而是陪着我一起去离家不远的一家理发店去理发，再跟她相熟的那位理发师阿姨聊一会天。理完发，带着清爽的感觉，陪着母亲慢慢走回家去，路上她说：“给你买点栗子吃吧，这家糖炒栗子挺好的。”

母亲已经离我们远去了，再也不能抚摸着我的脑袋说：“头发长了，我给你理理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