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意如水墨
二零一零年的农历新年刚过，西北的天空还是干燥凛冽，山林都畅快的脱光了衣服在沐浴寒风，谁说只有梅花傲骨，它们不也坦然无畏吗？人们这时候都卸下了农担，盘脚坐在炕上的火盆边，四个角的木架中间一个浅凹着肚子的铁盆，上面生着燃烧旺盛的柴火，边上烤着几个冷却的熟洋芋和两个花卷。洋芋因为粉足所以裂开了衣裳，没羞没臊的袒露着它的肌肉跟脂肪，花卷柔软的层层褶皱被火变成了勇士坚硬的铠甲，金黄而铿锵。火堆中间砰砰砰冒着气泡的泥沙罐罐里面老茶翻腾，邻居老车头次呲着不洁的牙啜了一口茶，旧棉衣上满是火灰烧出的不规则小点，望着火出神，好像是思考人生。窗外遒劲的风呼呼的吹过，墙外三寸厚的土层中无数鲜嫩的黄色小生命正暗中低着头积蓄力量，等待春雷一声，破土而出，笑傲群雄。
我已经准备再度北上——去天津。
哥哥还是在他的宿舍等着我的到来，一家安保公司的三楼。他一身戎装，头戴大檐帽，腰勒软皮带，左肩挂绶带，领带白手套，锃亮的皮鞋，精神飒爽。一改我对保安职业的印象，印象中保安都是行将就木的养老之人，这里全都是年纪青春的男女，上下班路上洋溢着荷尔蒙的气息。
这样一份气派的工作对当时的我当然有一分吸引力，休息了两天我跟着哥哥走进了人事的办公室，面试官摇摇头回答了我的结果。
我只好重新思考下一步工作的去向。虽然是二返长安，对于天津说我是人生地不熟也恰当，人在底层的时候不是你想做什么工作，而是你能做哪些工作。说起来是悲哀的，纵使你豪情万丈欲写辉煌，但归咎到生活里面你能走的路其实已经有大的框架了。一个初出茅庐的底层少年对口的工作不是生产制造就是服务行业苦力建设等行业了。
所以最后不是我选了什么行业。是我跟着社会节奏的水流流到了哪个岗位。通过哥哥同事的介绍我进了一家洗浴会所，洗浴中心，五行属水，这是一个借水生财的行业。工资还不错，比去年工厂的工资还多一些，工作环境比工厂强太多，工厂里面要每天吸油漆灰尘，吸的多了会流鼻血。
洗浴会所里面也是分门别类，有众多组成部门。门口有迎宾，白衬衫燕尾服，小领结，黑裤子，“欢迎光临，先生（女士）您几位？”转身喊“贵宾x位”；收银吧台四位黄色衣服工装的女生，高矮胖瘦各有姿色；然后是鞋柜，大厅右侧几组木质的超大鞋架上，密密麻麻男女式拖鞋，还有一半格子里是换下来的各式各样的鞋，身穿黄色工服的服务员帮你换了拖鞋，给你一条毛巾，一个手牌挂在腕上，男的进男浴女的进女浴，在你身后喊：“男浴（女浴） 贵宾x位”；男浴跟女浴的服务员隔着门喊到：“收到”，推开门两排齐整的服务员同时喊：“下午好，欢迎光临”，“先生你手牌几号？”，带着你找到柜子帮你打开，伺候你更衣，你脱的一丝不挂就可以下饺子去了，这叫一更部;接着是水池部，三个恒温大水池，一个凉水池，一个温水池，一个高温池，舒舒坦坦的泡澡，水床按摩，龙头喷水，蒸汽房、桑拿房、盐浴房、药浴房、扬州搓澡，五百平米的浴池到处都是光着身子的男人，形态各异，洗澡沐浴；洗完出来就该穿睡衣了，二更的人早备好了暖乎乎的浴巾披在你宽阔的背上，帮你拿睡衣，穿衣上楼；女浴跟男浴在前门殊途，到后门同归，汇流在一起，上楼休息，楼上有演绎厅、餐厅、茶水厅、休闲娱乐厅、休息大厅、包房，上去做足疗，喝茶看电视，按摩，什么服务都有，青春靓丽妩媚动人的女人站成几排任你选，皇帝的待遇。海天洗浴广场有六层楼，西洋风格的整体建筑，白天洋气亮眼，晚上灯壁辉煌。
同事大多是河南人跟东北人，也许是人以类聚原因，像民清两代大量的太监都产自河北一样，每个行业都会有同乡扎堆现象，洗浴服务行业多见这两个地方的人。都说东北人敞亮，我断断续续几个要好的同事都是东北人，祁宪江、林吉含，河北的马桂伟，而河南人我早就见识过了，在兰州的时候有一个叫史昭飞的同事，聊天之中他自称他们河南人出外没有多少正经上班的，一半偷，一半抢，剩下一帮坑蒙拐骗，我们都当笑话听，结果没多久他就拿着他关系最好的同事贾超新买的的手机跑了。我在这里的新河南同事胡云海走的时候也同样不光彩。当然我们不会以偏概全，说哪里人不好。
要说我过往人生的平淡跟刻骨，要数这一年的所遇了最无奇了，现在回想起来在这里真没有发生过什么令我难过的事，重复的上下班，逼仄的人际交往。早上一碗饸饹面，下班就穿越火线，这可能是当时最深的记忆跟当时的时代背景。
前面我提起过，我是一个情窦开的比较晚的人，这一年里我的情窦好像悄悄的打开了。每次去收银台或是路过的时候我都被一股无名的压力压的很不自然，不敢抬头，收银台坐着四个身着黄色西服工装的女孩就像四团黄色的火焰一样炙烤着我的目光，让我羞愧自卑，我就像飞蛾一样，尽管粉身碎骨内心也常想靠近她们，不敢正视，只要用余光看看她们模糊的身影就得到了一些慰籍。尤其那个叫李莹的河北人女生，大眼睛，瞳孔黑眼白少，非常传神，圆脸留个斜刘海，脑后扎个歪辫子，这个形象很像郑源《爱情里没有谁错谁对》MV里的女主角，眼神清纯人畜无害，我真没有正视她的勇气。有一次碰巧看到她下班，洗完澡穿好衣服在镜前整理发型，浑圆上翘的臀部线条，饱满坚挺的胸部，窈窕的身姿，一头黑发更显得皮肤白净，白衬衫黄裤子，对镜梳妆，我的心快要跳出体外了，白居易写杨玉环“梨花一枝春带雨 温泉水滑洗凝脂”，这不就是出水芙蓉吗，那一刻让人只想一亲芳泽尽享温柔了。
下班的宿舍平时只有两种声音彼此和谐相处，一堆人的打牌声跟我一个人的翻书声。我已经在积蓄力量，为远方筑力。
一年的时间很快过去了，这一年内工作没什么变化，不断的重复，只有来来往往人，不断的离别聚散。其他年代的少年我不知道有怎样的主流思想，我们这一代少年似乎挺多情的，明明没怎么，每个人的企鹅网名、或是心情都要写的跟情圣似的，什么“淡淡的忧伤”、“忘记过去”、“删除记忆”之类的，好像都是被感情伤了又伤，拖着一颗破碎的心在生活。 离别之苦却是真的，虽然五湖四海萍水相逢，一起工作久了，离职的时刻总会有挺多不舍，彼此的留恋。
直到过年的钟声响起，我还在这个地方停留，这一年我没有回家乡过年，在天津迎来了新春。体验他乡的年味，别有一番滋味，长久的分开是为了更好的相聚，我们只能让自己不断成长、强大自己，才能对自己或爱我们的人有一个交代，这就是青春跟离别的意义。过年好像是召唤游子归家的一个符号，不管你这一年收获如何，心酸与荣耀，父母都盼望子女能回家团聚，以叙骨肉之亲，以全天伦之乐，以愈冷暖之伤。有多少人无颜归家，上对不起父母之望，下不能全自己离乡之志，仰天长啸，放逐自己，大年三十晚上在出租屋听着他乡夜空烟火鸾鸣爆竹霹雳洒泪吞泡面。
过完中国年才算进入了二零一一年，河畔冰开日，春暖花开时，省吃俭用我已经攒了小几万块钱，创业的热情也蓄满待放，有种冲动在我体内碰撞，有个声音在召唤我，是时候了，我找了朋友徐有国一起去走上了创业之路。
这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天街小组润如酥，人间水流气似虹，绵绵小雨总是悠长多情，我们两个人骑着单车走遍了塘沽的大街小巷，地毯式观察市场，寻找创业方向，经过十几天的风吹日晒，望闻问切，最后确定了做第一步——卖水果。谁也没有经验，我们俩的方向是，不管做什么先动起来再说，总比不敢开始强，一个行业行不行不能光听别人说，我们总要自己试试，谁也没有必胜的把握，一条路不通我就再试一条，大不了打回原形，至少我知道自己是怎么失败的。确定了就行动，先到车行买了一辆电动三轮车，试驾练习一个小时搞定，出发！
创业的日子，凌晨三点发动车子，迎面出来渤海湾的晨风，头上是点点欲退的星光，道路两旁散布者沉沉雾霭跟透凉的露珠，四周墨隐的山安静如处，空旷的道路顺逆都是幽黄的灯光，远看灯光之上都坐着两个或一个人，遥遥传来的喷嚏声或家乡话，交错通流，人在车上的棉衣里伛偻前行，因为冷冻，都把身子绻起来，车流像早上出巢采花的蜜蜂，来来往往却并不熙攘，这就是凌晨的街景。我们五六点钟开出了水果蔬菜交易市场，车上已是满满的几箱，苹果、香蕉、香瓜、梨、西瓜、桃子、黄瓜 ，一个小电动车拉不了太丰盛，一个小本买卖不会进一些容易坏的水果。回到住的地方简单休息一下，等到八点就可以开着电动三轮车去走街串巷了。这样的出发往往要到晚上十二点才要结束，只到电动车力竭了或者天黑了，一日三餐我们总四个馒头跟一罐金针菇榨菜解决，为了节约开销跟节省时间，前途未明，创业谨慎。
我们有两个天敌，一个是同行，一个是城管，同行抢你生意，城管跟你玩兵捉贼，没有天敌，车停厂区门口或是宿舍楼门口，几个小时就能把车卖空，如果这样那就发财了。可惜我们在经常跑跑停停的路上。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奔波之后，我们俩开始算了盈利状况，数据显示跟打工的收入持平，没有过厚盈利，没有就没有吧，一口气吃个大胖子的事儿不现实，但我们还是认真分析了后续的发展空间了，分析下来，这样的创业规模往好的方面算，几年之后顶多开一个水果店，不好的方面那就是陪了青春赚吆喝。明确了这个之后，我们慎重的准备即时止损。
我们找了一家地毯烧烤，改善伙食，犒劳创业，吃烧烤喝啤酒，两个人喝了两瓶啤酒，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徐有国脸跟脖子红的像火烧，吃完开着电动车回家，快进小区的时候前面突然一辆帕萨特，上海的牌照，来不及刹车就撞上去，它的一个后灯被我们撞瞎了眼睛，徐有国的脸更红了，车上那人晃着一脑后横肉下车，围观群众像水一样聚过来形成一个圆，一气呵成。他们指指点点，七嘴八舌，我们反倒像局外人，最后我们不敌对方的豪横，陪了一千四百元钱了事，围观群众大有热闹没看够不退之意，我朗声喊道：“没事了，都回家了哦”他们才满满散退。
这件事加剧了我们规划下一步路，我们的眼光放在摆地摊上，八成新的电动车不到三分之一的价格回到了我们带它出来的地方。
摆地摊这活很多大老板干过，甚至上市公司的老总也曾出身地摊，低成本利润高，现在命运之神把摆地摊的接力棒交到了我们的手中，我们接过接力棒就干了起来，同样是批发市场拿货，街头售卖，利润还不错，几毛钱的东西能买几块钱，比起流动卖水果还多了一分稳定。也许是创业人都有的特性——爱思考，说白了就是瞎动脑筋，我和伙伴摆摊的同时想着学一份手艺，给未来多一分保障，接着他率先离开了我们的创梦大本营，并一去不回，他去制造业了，北洋集装箱，听说工作很苦，要全身穿防毒衣在高温下工作，但收入可观。他的离开让我孤掌难鸣，所谓单丝不成线，我重新思考自己的寻梦之路。
几天之后，我又回到了哥哥的宿舍，苦思学个什么谋生的手艺。
所以就有了接下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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