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说的都是往事,往事不用再提,人生几多风雨。我为啥要来当兵呢?那说来话长了。你们知道朝鲜有个湖叫长津湖不?不知道吧。我爷爷就是抗美援朝时打过长津湖战役的,那时候那个惨,天寒地冻,志愿军成批成批的冻死,我爷爷要不是在东北老家常年打猎,身板子硬,也差点牺牲了。打小他老人家就跟我讲抗美援朝的故事,告诉我长大了之后一定要去当兵,要保家卫国,所以我就来了。其实呢,靠当主播喊麦,我已经吃喝不愁了,来这儿就是圆梦来了。而且我跟你们说啊,我们做主播其实也跟当兵差不多,就在三月份,我跟我们公会的人一起刷礼物冲击平台之星,那次我三天三夜没合眼,连播了72小时,拿到平台之星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什么叫战斗精神,什么叫战争的残酷……”
“行了行了,下一个。”
沈原转了转眼珠子:“我叫沈原,北京人,准确的说是北京南城的胡同串子。各位同志,我将用我的人生经历证明,赵小军说自己经历丰富完全是在吹牛。那是在遥远的1985年,当改革春风吹满中华大地,还没完全覆盖华北地区的时候,北京市第三棉花厂助理会计师周兰翠同志,也就是我妈,就响应了小平同志的号召,解放思想,实事求是,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倒爷,在北京和广州之间开辟了一条物流通道,为北京人民带来了牛仔裤、化妆品和邓丽君、刘文正的磁带,大大丰富了北京人民的物质文化生活。那个时候,南城一带姑娘小伙身上的牛仔裤,十条有八条是我妈运来的。清华北大的民谣歌手,十个有八个是听着我妈卖的磁带学会了第一首歌,泡到了第一个姑娘。可以说,无论是中国的摇滚史、民谣史、校园歌曲史,我妈都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当然了,我妈是我妈,我是我。我之所以提到她,就是在向你们说明,我的身体里留着一个伟大商人的血,因此,我将来也会成为一名伟大的商人,并会毫不留情地超越我妈。而且,相比我妈,我的商业模式更加先进,在座的各位有没有听说过大数据?有没有听说过共享经济?有没有听说过互联网加?没有?那你们就危险了,得补补课。当滴滴、摩拜还是襁褓里的婴儿的时候,我就已经有了成熟的共享思维。你们上学的时候,有没有感觉到作业怎么也做不完?考试怎么也及不了格?追女同学怎么也追不上?有没有思考过为什么?很简单,那是因为你们没有遇到我,没有享受过共享经济的好处。从高中开始,我就整理了全年级同学的数据库,并分为三类,第一种是学习好的,第二种是会作弊的,第三种是会写作文的,然后又从中挑出了最缺钱的,开发了共享写作业代理人、共享枪手和共享情书写作三条主线,并且,按照客户的不同需求还做了个性化定制,比如这个共享情书,你就得看你追的女孩是喜欢大叔型的呢,还是喜欢我这种鲜肉型的,我……”
张永新终于耐不住,吼了一声:“严肃点儿!”
沈原挑了挑眉毛,小声说:“后来上了大学,我就休学创业了,但那时候赶上资本寒冬,而我的创业项目理念又过于超前,投资人看不懂我的BP,几个项目都黄了。再后来我南下福建,开始做起了保健品代理直销的业务,本来业务发展的还不错,但几个月后被公安给破获了。于是我妈一手打碎了我的商业蓝图,让我来当兵了。”
大家都憋不住笑。吴论也介绍了一下,仍然简短,说了说从清华退学的事儿,把电竞那段略过了,也没提到光头。
张若谷讲了讲自己从北大毕业后为什么来部队,提到自己喜欢的军事作家,利德尔哈特什么的,还聊了聊二战的经典战例和自己的看法,张永新听着不耐烦,挥手让他打住。张若谷蛮意外,但也没说什么。他心想这几个人就自己在谈军事,为什么班长反倒不爱听。
其他几个人也依次介绍了下自己。吴论昨天晚上没听见他们说话,才知道他们的名字,冯刚,曹默,田磊,陶云辉,这几个话都不多,也不知是本来就不爱说话,还是被张永新吓得不敢说,尤其是陶云辉,只说了名字和籍贯,就张口愣在那儿了。
张永新见众人说完,也开了口。他平时音量太大,一旦降低音量说话,每个字都像是给别人的赏赐:“你们也都相互了解了,希望以后好好相处,别出什么幺蛾子。我的基本情况昨天指导员也说了,其他的你们现在也不需要知道。还是那句话,在这个班里,你按要求做,守规矩,就安安稳稳度过三个月,动歪脑筋、说怪话,这三个月你会感觉比一年都长。新兵连这三个月是你们成型的时候,新兵连出来的时候什么样,以后基本都不会大变;新兵连基础没打好,你不管呆几年都是烂兵、兵痞,所以我的管理方式就是严上加严。这话我只说一次,以后不再说了,你们最好能想通,想不通的话会有别的办法让你们想通。”
吴论想,这人不管说什么都是一副威胁人的口吻,不一定能喊麦,去做个要债的倒挺适合。
张永新说完就掏出个红本本开始逐字逐句读纪律条例,每次说到“警告”、“记过”这些处分时,总要提高一下音量。而赵小军则一直在坐立不安,不停地变换坐姿,张永新问他是不是皮痒,他说这是职业病,主播坐久了,落下的痔疮,张永新说,那就把你的屁眼夹紧了。
吴论尽力掩饰自己的笑容,想起美国电影《野战排》,里面的美国大兵说,理由就像屁眼,每个人都有一个,赵小军倒好,他的理由就是屁眼,而且看他脸上的痛苦,这唯一的理由他应该都不想要了。
下午是体能测试。除了吴论、沈原这种死宅废柴,不少人早上听连长说跑个三公里,其实心里都松了口气。部队,尤其是步兵,有氧训练的强度常会让外人感觉吃不消,比如武装越野十公里、长途奔袭十五公里、武装泅渡五公里,听上去都能要人命,实际上也要过命,历史上因为身体素质不佳在长途奔袭和武装泅渡中发生意外休克致死的案例在军队医院都有不少记录。幸好是三公里,那是女兵的体能考核项目,有些身体素质好的新兵还愤愤不平,连长这么安排是瞧不起人么。
董连长跟全连人员一样,换了身短袖短裤,线条分明的背阔肌和肱二头肌才显现出来,这种肌肉有别于健身房练出的肌肉,也有别于重体力工人的肌肉,匀称、灵活、不多不少。也只有在基层连队,连长和战士穿同样的衣服,身形气质仍能显现出他是连长。相比之下,指导员还是跟吴论见他时的初次印象一样,圆润而不臃肿,不过他脱了军装之后,倒显得亲切随和了许多。
连长说:“跟大家说声抱歉,咱们新兵营条件有限,建不了塑胶跑道,也没工夫去运些沙子铺路。所以大家将就一下,就在山地上测试。放心,昨天我带着一班长专门测量过,就三公里,保证一米都不多。”
这下本来放心的人心又提了起来,如果说马拉松对大多数人来说是地狱,山地马拉松就是地狱的第十八层。不光是上坡下坡,跑的过程中可能还会遇到碎石和烂泥,而且这山虽不高,怎么着海拔也得有三四百米,空气含氧量和湿度跟平地都不同,这不是故意给人出难题么。难怪测的是三公里。
但谁都无法叫苦,而且心里都没法埋怨。因为连长嘴上说是测测新兵的体能,但除了负责测试的副连长和六班长,全连的干部和班长都换上了衣服准备开跑。
一班长掏出发令枪击发,大队人马冲了出去,吴论一开始在队伍中间的位置,过了一分钟就到了末尾,陪伴他的还有沈原,这才两百多米,他们已经做好准备放弃自己了,并庆幸有彼此的存在。这时背后突然有人说话:“倒数三名每人每周加练三个三公里。”
吴论扭头一看,是连长,他几乎是在颠着步,也已经快超过他和沈原了。
没办法了,冲吧,吴论在心里闭紧双眼,拼了命的向前冲去,同时感觉自己的心跳剧烈加速,直到整个山谷都是心跳的声音。
张若谷和赵小军则在队伍的腰部,最前面的是指导员,紧跟着的是几名班长,却不见了排长王松。张若谷在北大就是登山队的,山地跑对他来说并不困难,除了那几个班长,前面的人稍微使使劲儿就能超过,但他还是不紧不慢地跑着。赵小军则是仗着身体底子好,但跑这种山路已感觉十分吃力,硬挺着才能跟上张若谷。
过了十五分钟,指导员第一个冲到终点,而连长不知是什么时候冲过来的,居然排在第三名,稍微喘了喘气,指导员从口袋里摸出两支烟,递给连长一支,两人笑呵呵地抽着,仿佛昨天的那点小较劲从没发生过。几个班长,除了张永新,都跑去跟指导员要烟,指导员把两个口袋扯了出来,摊了摊手,三班长突然从背后把他紧紧抱住,二班长从他的脚后跟把烟摸了出来,散了一圈。指导员笑嘻嘻地一个反手,直接给三班长一个过肩摔,快触到地面时又用肩膀一托,轻轻挨到了地上。三班长也配合着没用手撑地,大叫:“指导员打人啦!有没有人管啊!”
班长们的笑声有些大,似乎有意要让新兵们羡慕,这是鹰隼在天上的打闹,是没有翅膀的动物无法获得的轻松。
这时王松才跑到终点,几个班长都像没见着他似的,各自说各自的话。王松大口喘着气,想说点什么,嘴张了半天终于放弃。
最后冲过来的几个躺在地上,沈原和吴论都吐了。计算成绩,沈原倒数第一,吴论倒数第五,连长说:“倒数五名,以后每人每周加练三个三公里!”
吴论虚弱的视线锁定在连长身上,嘴上控制不住骂了句妈卖批,但气儿没跟上,除了他自己谁也没听见。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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