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们那边一直信奉者“死者大于天”的观念,所以丧事在当地无疑是最大的事情,所以称之为白喜事。虽然爷爷去世的时候年岁不高,但有儿有女,孙子孙女都能够打酱油了,我们也把他当做老人来看待了。这样,也能些微的减轻亲人的伤痛。入棺环节我一直不敢写,尤其是晚上一个人的时候。
记得当时,姑姑趴在棺材上不下来。她不会像老一辈的姑奶奶们那样哭诉,她只是大声吼着“爸爸,爸爸,不要,不要......”头发被鼻涕眼泪粘在脸上,趴在棺材上目空一切。我第一次看到了一个失去父亲后伤痛绝望至极的姑姑,我跟姑姑关系不好,在我眼里姑姑高冷,目中无人,不可一世。只有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她也有软弱的一面。入棺必须在规定的时辰内完成,在家族宗长的劝说无用后,姑姑被几个人给强制拉下来了。她又跳又哭,但是棺材里还是被填满了石灰,棺盖被抬起,祠堂里一片哭声。姑姑大喊一声“不要呀,就晕过去了!”棺盖盖上了,我再也见不到爷爷了。宗亲们用铜钉钉上了棺盖。这一钉就真的是两个世界,第一次感受到形式所带来的隔离感。

真正的丧礼这才开始,盖完棺大多是中午了,宗亲们吃完饭,就得接受接下来的忙碌了,下午就会有亲戚们来吊唁了。我们这边讲究锣鼓,一个人去世了,他家里这边就会派人到各个亲戚家报信。这样报信的亲戚们就会在这个下午带上自己的宗亲们一起来吊唁。当然来吊唁的亲戚会沿途敲锣打鼓,还会送上花圈和挽联。他们到达宗祠的时候,我们这边会鸣锣点炮表示欢迎 ,作为女眷们,我们要跪着哭着想迎接。而来的亲戚以及他的宗亲们都要对死者下跪上香。这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你丧事操持得好不好就看这天下午了。等到所有的亲戚都来齐了,就差不多开晚宴了。丧事的酒席由于人数太多,传统上都不是特别讲究。十几二十桌的山珍海味摆上几天几夜,平常家庭也就不用生活了。摆丧宴也就为图个热闹,让死者走得不是那么孤单。其实,在以前,村子里一个人去世了,整个村子的人都会在这天晚上为他守夜送行。但是,现在村子里的人聚少离多,人情变凉薄了,这种守夜的要求也只是局限在关系比较近的人之间了。像我就是一天一夜的守着了,尽管当时还是一个10岁的小孩。当然像我爸爸、叔叔和姑姑们他们已经是几天的不眠不休了。晚宴过后,亲戚们会留下来,但是他们带过来的宗亲就会回去了。

而晚上,就是声势浩大的超度法会了。我一直不懂这个法会的意义何在,是招魂还是驱魂。只是一直都这样做,从我记事以来,每个人去世都是这样的。(除去夭折的孩子,夭折是不允许进宗祠的)我们这边请的是道士超度,我知道在有些地方是请和尚超度。个人觉得我们的这种超度形式更加古老,毕竟道教是我国的传统教派。它被运用于超度该是更加直接迅速。超度法会分形式的,在我们这边一般用的是“五盏灯”,又名“莲花灯”,也有更为高级的“七盏灯”。当然,“七盏灯”的超度费要高一点,爷爷去世的时候,他的母亲还在,他自己要求丧事一切从简,这样才能安慰他不能为母送终的遗恨。其实,之前为爷爷治病,我们家已经是散尽钱财了,这时候再大办丧事也很是困难。

晚上的超度法会有哪些环节,我已经记不大清楚了。一则年事太久,二则当时晚上疲累,所经历的没有储存在脑。只是记得有送糖水,有一步三叩首,有牵黄桥,有半夜游墓地.......第二天早上还有一个唱八卦。我记得的我就仔细的介绍一下,我如忘记了,就一笔带过了。送糖水好像是姐妹或者女儿送到棺前,一边哭一边把糖水洒在地上,期盼着逝者来世嘴甜会说话。这里可见我们中国人对有一张巧嘴的追求。其实爷爷生前是一个很木讷的人,受了委屈和误会都不会说。我到真希望,他喝下糖水,来世做一个能说善道的人。但可悲的是现在的我已不再相信鬼神之说了。一步三叩首是我记得最清楚的了,因为这件事情就是我做的,我是长房长孙,代替父亲叩首再寻常不过了。记得那天晚上,我捧着排位,环着棺材三步一叩首,起起跪跪不知道是多少次,这过后的一个月里我的膝盖上都是消散不了的淤青。但是我也在大人的心里树下了乖巧懂事的好形象。现在想来,不知道值不值得,毕竟我跟爷爷奶奶的关系一直不好。当时的做法可能在有心人眼里太过做作。牵黄桥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所有守夜的人一起牵着一段老白布段,牵着它在宗祠里转。据说,家族里的先人都会通过这座黄泉桥来到宗祠,他们来接走爷爷。宗祠前面的操场上早已是鞭炮齐鸣了,迎接着先人们的到来,就在这深夜时分。反正我是觉得极其惊悚。当然还有更加惊悚的事情,还好我不用参加。它的惊悚我也是听大人们说起的。就在午夜时分,道士带着一大批人,点着火把,“呜呜哦哦”的喊着号子。他们就是午夜的一群幽灵,在巷子里,在山林里,最后在爷爷的墓地上停留,洒下所谓的幽灵血液,然后一群人颤颤惊惊的拖着沉睡的火把,球在一起的归来。这是一个考验人胆量的环节,村子里的人都不喜欢它,但是没有人说要废弃它。

我们是一个古老的乡村,但是又是一个现代化的乡村,村民们大多在外地买了房子,也只是在过节过年时分在老家度过,也是必须回家的。而村子的古朴也主要是体现在这些传统的形式和宗族准则上了,我不知道,当这些传统形式都被摒弃的时候,我们该用什么来维系我们的乡土之情。这样看来,虽然神秘古老的形式让人后怕,但是没有了他们我可能会慌张失措,会失去对家乡的依恋。

第二天早上的唱八卦,无非就是道士一边在地上画着八卦,一边念念有词,傍边配上锣鼓队,很像表演。这之后,等一会就是出棺了,我们那边称为“送上山”。不像现在,人去世后多是葬在公墓里。一排一排的整整齐齐,贴上照片,那里就成了你的人生“归处”了。而在古代,我们习惯把逝者葬在山上,一则山上清幽安静,逝者不被打扰;二则山上地势较高,不易被洪水淹掉;三则,回归山林,等于回归自然呀,中国自古就有死后回归本真的思想。陶渊明也说“死后何所道,托体同山阿!”这里的“送上山”应该有着悠久的历史吧,大概是很远很远的时候,就这么叫了。十几个人,几根极大的木棍,用白布段将它们连在一起,棺材上面放着公鸡。后面的的人举着白色的旗帜,拿着花圈,拖着花箱,纸做的马和黑白无常也被高高的举着。爸爸捧着灵牌,叔叔端着祭品,我们着白衣白帽走在后面,最后面的是宗亲们。村子里的人这个时候大都会来,我们说这可以说是送逝者最后一程了。抬去墓地是一个缓慢的过程,沿路撒冥钱,鞭炮齐鸣不停,在半途中还要停一次棺,这样体现死者对人界和亲人的留恋,古人到底是有多么纯厚的家族观念呀!我们知道,古人是有鬼神观念的,可见他们对人间是有多么的喜爱,人世的生活又是多么难能可贵啊!待到了墓地,在道士的组织下,爷爷就在他生前选择的地方安息了。我们小孩子是不允许去看停棺的,只有几个人在那边拿着司南,做着法事。而大部分的宗亲们,都在这边围着大大的圈,圈里面烧着冥纸、冥钱、香、环圈、花箱、纸马、纸人、纸衣服等,总之一切我们觉得冥界要用的东西,我们都用纸做了烧去。所有人,手拉手,围着火堆飞快的跑,白色丧帽齐刷刷的飘向一边,这似乎是伤痛过后的狂欢。是的,死者已逝,留下来的人必须好好活着。我们用最隆重的形式纪念你来过,接下来我们要一如既往的好好活着。我喜欢这样荼颓过后的平静与安然。只是想说一声:“一路走好,爷爷!”

丧礼过后还是有许许多多的事情,前前后后一共有七七四十九天,也称之为“满七”。我相信这个习俗在很多地方都还保存着,用最基本的四十九天表达对亲人故去的哀思,再合理不过了。比其他地方多一点的就是我们这边还要守灵五周,也就是儿子要在家为故去的父母设灵堂,并且每天早晚上供祭拜,晚上要陪灵睡觉。这是爸爸跟叔叔的事情了,我是不用参与的。但是那明晃晃的灵堂就设在我家的客厅,那一段日子里,没次回家,打开大门就是爷爷巨大的照片,他对着我微笑,前面是蜡烛香火和用纸做的多彩的房子。别提是有多么的诡秘了,我总是拔腿就往外跑,直到后来我就没有一个人回过家了,现在想来那时是多么的可怜又可怕。
一个至亲的丧礼,要花费一年的时间才能消化的。当然,这几年一切从简,丧礼三个月就可以完成。我们追求高效率的生活,这是经济社会发展的必要。只是这种传统文化也简而再简,节省的是时间,丢失的却是那一份古朴的心情。我知道,有些传统的形式过于繁琐,有些传统的习俗过于诡魅,有些传统的文化似乎不合时宜......删繁就简固然是一份超脱,但是真实的生活就该有那一份形式的繁杂和烟火的累赘。我很珍惜童年的旧时光,这让我回忆家乡的家乡与众不同,它的与众不同融化在我的手中,化作一字一句,可以像一个故事被慢慢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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