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我喜欢水仙,全凭黄庭坚的一句,“借水开花自一奇,水沉为骨玉为肌”。我是不喜欢泥土的,因为我总嫌脏,尤其是21世纪的土壤。你挖一块土下来,真不知道里面藏了什么。
水仙是花中少数不需要泥土就可以开的,花如其名,水中的仙子,它亦有许多很美的别称,我最喜欢的是“凌波仙子”。所以我喜欢水仙,因水而开,因水而谢,生的时候干干净净,死的时候清清白白。或许我以后会过的贫穷、卑微,因名利而困,为生计而迫,但是希望自己能够行得端,坐得正,一身分明,无愧于心,就像水仙那样。做人若能如此,也不枉此生了。
高三那一年,我租在外边,家里开始养花草。母亲曾问我,喜欢什么花,我说,就水仙吧,种在水里就能活,容易养。后来父亲就找来几个像蒜头的东西种在了雕花的瓷盆里,那就是水仙的根。
高考那一年,我考得很不如意,和家里的矛盾也愈发突出,生命里被无休无止的争吵所填满。而那可怜的水仙,似乎也是命运不济,从未开过花。高考后,它被留在了租房的阳台上,成了沧桑与颓废的牺牲品。
我想,母亲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喜欢上侍弄花草的,为其松土、浇水、打理,就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而且,她是想再养个孩子的,两边的老人家也在催。但是二胎政策放开后,她已经年逾四十了。这份期许似乎就同不开花的水仙一般,终究是无果的。
外祖父病重的那几年,老家的院子里种了许多红叶石楠。但是开得并不茂盛,红色的叶子稀稀疏疏的,就像他那恶化的病情。我看到这些憔悴的红叶石楠,突然又想起了那盆无人照顾,或许已经枯死的水仙。
外祖父过世的那一年,母亲怀上了二胎。不知道大家信不信轮回转生这一说,据说宋朝词人秦观,生于陆游死后,秦母犹爱陆游诗文,信为陆游转世,因而为其取字“少游”。当然,其真实性未可知,但是根据这些传闻可以知道,古人是很信轮回这一说的。
母亲不早不晚,偏偏这个时候怀上了,我不知道这是缘分,还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老天要赐下一个孩子,延续外祖父的生命。
老人家大都迷信,传统观念严重,尤其重视传宗接代,延续香火这一说。外祖父无子,五胎下来全是女儿。我小学的时候,用的就是从颜姓的名字。而这个从颜姓的名字,似乎也使得外祖父在众多外孙里更疼爱我一些。但是那个时候,我的名字却一直在姓曾与姓颜之间变动。而我祖父那边,只有我一个嫡孙。我也隐隐约约明白为什么年少的时候名字会一直变动,也渐渐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催母亲生二胎。
我在想,母亲这一胎下来,一定要劝她取名从颜姓,也算是弥补外祖父的遗憾了。可是没想到她却连名字都想好了,“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若是个女儿,那便叫颜如玉了。而且,马上是新一年春天了,家里养的花要开了,水仙也该开了。
但不幸的是,母亲年纪大了,孩子最后没有留住。她表面上虽然看不出太多悲喜,但是我想,她心里一定是非常难过的,以后若还想有个孩子,估计无望了。
回到邵阳的那个春天,我去了花坊看水仙。水仙在寒冬的孕育中开花了,绿色的长叶,白色的花瓣,黄色的副冠,金色的花蕊,就像一个个小太阳,生机勃勃,郁郁葱葱。我的心中,是感慨,感念与感动。
那天晚上我就做梦了,梦到了我又回到了高三,梦到了我又回到了那间租房,梦到了母亲背对着我在打理水仙。
那盆遗忘在阳台上孤零零的水仙终于开花了,那般清爽白净,不染尘埃,像极了我们年少时候天真的样子。天快要亮的时候,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眼泪,一滴滴就这样滑进了凌波仙子与南柯美梦相接的那条窄窄的缝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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