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城的夜很浓,沉甸甸的。
寒冷的北风顺着玻璃窗的缝隙灌进来,狭小的出租屋瞬间成了冰窖。
林梦蜷曲着身子缩在床上,让自己暖和一点。
即使是这样,仍感受不到一丝热气儿。
他被冻醒了,他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刚好是凌晨一点半。
离上班还有一回儿,还能再眯一会。
他放下手机,然后翻个身,以便压紧被子,继续睡了。
天依旧很冷,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再难入睡。
他坐起来了,打开灯,拎起床边的桶装酒,就着瓶口喝了两口,好让自己暖和暖和。
不多时,感觉暖和了不少。
但是,似醉非醉的状态下,那些陈年旧事,就像淘气的孩子一股脑全都跑出来了。
越是不理,越是清晰。
想着,想着,涣散的瞳眸变得湿润了。
他点燃一支烟,吸了两口,迷茫的眼神飘向窗外,飘向黑夜,飘向不堪回首的曾经……
01
他——林梦,今年35岁。
没钱、没车、没房、没女人,成为标准的“四无中年”。
如果说他好吃懒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造成今天的困境,一切是他咎由自取,纯属活该。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他像你我一样:胸怀大志,勤勤恳恳。
出生于偏僻的小山村,是家里的独子,寄托了父母的希望,延续着父母的梦想。
山里的孩子走出去,往往只有两条路:读书,就业。
他正是通过这两条路走向繁华的鼎城,成为鼎城的蚁族,成为了城市里的新农民。
可是,他没有朴实、憨厚的品德,只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悲哀。
2011年6月份,他结束了大学生活,正式成为了社会人。
从那时开始,他就做起了从未醒过的梦。
不知道是电视剧看多了,还是故事听多了。
千儿八百的入不了他的眼,在他心里都是几千万的大项目。
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工厂的实习生,学校安排的,一个月工资3500元,包吃包住。
在学校的连唬带吓的诱导下,他硬着头皮干了三个月。
其实在他心里,这份工作只是垫脚石,挤进白领阶层的翘板而已。
心高气傲、桀骜不驯;胸无城府,直来直去。
那是入职一个月后的中午,吃饭时间,公司高层特意坐在他旁边,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当问及他的职业规划时,他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销售。
一个礼拜后,品质部门招聘,生产部门推荐。
当面试官再次问及职业规划时,他的回答依然是销售。
其实,这次面试本就是走个过场而已。
要不然,胸无点墨、毫无城府的他,怎么可能会意外地进入了品控部门,脱离了生产一线。
但凡有实力的企业都是爱才的,特别是大学生,即便是重金培养,也在所不惜。
可问题是,有些人有着直上云霄的壮志,但从哪做起,他们没想过,也不愿意想。
他,就是如此。
做着出人头地的梦,想着金钱和荣誉,干着自认为苦逼的工作,当然也无心工作。
用心不一定干得好,不用心一定干不好。果然,在新的岗位上失误连连,屡教不改。
两个月后,他成为了公司的弃子。
对此,他毫不在乎。
很快,他就想当然地从事了销售工作,也算是社会白领了。
02
人不可能靠想象过日子,社会也不允许。
社会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也是残忍的,从来没有善恶之分、贫贱之别。
那些八面玲珑的老油条,也都是经历了社会毒打的遍体鳞伤之后,深谙为人之道。
所谓的“八面玲珑”,只不过是伤好之后,留下的疤。
此时,他刚入社会,对此一窍不通。很快,他就知道了什么叫骨感的现实。
那是领完毕业证后的星期天,他坐了一宿的火车来到了汀城。
准备在那里大干一番,混出人样。
之所以选择汀城,想到的是阳春三月,这里繁花似锦,春意盎然。
这一切,只是他的想象罢了。在中国的中南部,哪里的春天不是草长莺飞,生机勃勃?
想要在一个城市生存,首先要有一份工作。
他的第一份工作是销售代表,负责终端门店的维护,底薪1200,提成1.5%。
市场就那么大,门店就那么多,工作不算辛苦,工资也不会高。
一个月下来2500元,除去房租、电话、生活之后,所剩无几。
新的城市,一切都是陌生的。纵使每天阅人无数,那只是工作。真正能促膝长谈的,又有几人?
很快,他就感觉到寂寞,寂寞了就喜欢回忆,想到那座城,那些人……
坚守、妥协两股热气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天翻地覆,搅的他心神不宁,寝食难安。
痛定思痛,他选择了妥协,回到他熟悉的城市。
代价就是舍弃了一年的房租,还有没有结清的工资。
年轻人的心中,更重要的是梦想,视金钱如粪土更是年轻人的情怀。
在那里,他做了第二份工作——生产原料的销售。
属于外派工作,负责新市场的开发和维护,待遇好了很多。
新的城市,新的市场,新的客户,还包括他这个新人。
第一次出差去涠洲,他到的时候是深夜,他被勒索了差旅费。
第二次出差去邓州,他的钱包被偷了,向经销商借了300元,灰溜溜地回家了。
第三次出差去孟州,和客户吃饭,酒喝多了,手机丢了。
……
就这样,他在社会中成长,心在成长中膨胀。
那天吃完晚饭,他和客户闲聊,聊到终端这一块,他显得有点激动。
“当初,你做这一块的时候,投了多少钱?”
他急切的问道,急切中掺杂着兴奋。
“100多万吧!”客户悠悠地说道。
他先是一惊,然后慢慢释怀,释怀中又包含一丝丝怀疑。
这也难怪,一个人的眼界,和他的经历有关。
那些肤浅的人,往往以为眼见的就是事实。
林梦,也不例外。
在他看来,销售不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因为他的公司就是这样。
正是这种狭隘的眼界,将他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03
经过半年的谋划,怀着半年的兴奋,揣着半年的野心。
那一天,他向领导递交了辞呈。尽管公司挽留,但他去意已决。
那一年,他25岁,入职三年,刚月入过万。
年轻人做事就是雷厉风行。
当天下午,他就买了回家的车票。
不到一个星期,他筹到了35万,自己的,亲戚的,银行的,还有父母的。
一个月后,一切手续办理妥当,货已到位。
黄道吉日,如期开业。送礼的、恭喜的、看热闹的,络绎不绝。
那天,他也认识了一个姑娘。
生而为人,都希望脚下是康庄大道,可现实偏偏荆棘遍野,险象环生。
理想有多丰满,现实就有多骨感。
开业前三个月,他知道了什么是账期,什么是费用,什么是品牌。
每当去终端铺货,都是忧心忡忡,客户的要求是五花八门。
尽管好话说尽,价格降到底,依然没有人愿意花钱进货,原因就是他的是新牌子,怕客户不认。
但是他们都表示,只要给一定费用,愿意先卖货再结账。
关于费用,他们取名叫进店费、推广费、堆头费,当然是他们说的算。
如果说费用他们说的算,无可厚非。
但是,进价也要由他们做主,爱进不进,高高在上。
这些商贩中,有同村的、同乡的,有些关系还不错。
有时他才知道人性的复杂,人情终究是人情,终究不能当饭吃。
一旦涉及到利益,他们心中的算盘打得比谁都准。
特别是他知道,他们情愿先交一年的钱去预定那些名牌产品之后,更是心有体会。
情愿也好,埋怨也罢,货总是要出的。
三个月之后,他知道了什么是保质期,什么是保鲜期。
那些商贩,比消费者更关注生产日期,只要过了三个月,退货电话便蜂拥而至。
从生产日期算起,三个月为限,卖不完的就要退。
他们认为,过了三个月的产品不好卖了,就要退货。
货在他们店里,钱在他们手里,退或不退,由不得他。
出的钱多,进的钱少,入不敷出。他想放弃,但是骑虎难下,为时已晚。
好在爱情的伟大,在女孩的鼓励和帮衬之下,他还在坚持。
一年之后,他总算收支相等。
虽然是白吆喝,但对他和她来说,是美好的开始,那片干涸的心田重新变得滋润。
对此,他满怀期待。
想发财,首先要有这个命。
可是,命这个东西,谁又能说的准。老话说得好,时运不济,纵使豪杰,也是狗熊。
他的命就不好,书上说叫命运多舛。
一起交通意外,将他带入无尽的黑暗,让他翻身不能、无力回天。
04
2016年冬天的一个下午,送完货最后一趟货,他像往常一样开车回家。
北方的冬天黑得早,六点一过,天就乌漆嘛黑了,视野变窄了。
但是六点是行人着急回家的时间,大马路上,行人如织,行色匆匆。
车子进城了,车速降下来了,他比往常更加小心了。
这几天,他的右眼皮直跳,这让他耿耿于怀。
虽说这是迷信,但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但是,世间的事,哪里是一句“注意安全”就能化解的,祸事来的时候,是躲不过的。
在离店铺不远的一个十字路口,他刚转过弯,还没有提速。从路边冲出一名男子,速度之快,令人猝不及防。
他急忙踩刹车,车子还是撞上了,男子打了一个趔趄,四脚朝天地倒在地上。
他,吓坏了,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汗涔涔的。
还没来得及平复心情,他着急忙慌地下车,检查伤情。
只见一名衣衫褴褛、胡子拉碴的男子,直勾勾地躺在地上,“哎呦哎呦”地哼哼唧唧。
不多时,引起了行人的围观,一时间,看热闹的、拍照的,打电话的……
可是,他哪里管得了这些,救人要紧。
他解释着、询问着,最后将男子小心翼翼地扶起来,送上车。
然后,心急如焚地送进医院,男子的哼唧声持续不断,连绵不绝。
全身检查之后,只是皮外伤,并无大碍。
男子依旧哼哼唧唧,喊着这疼那痛的,一副不久于人世的模样。
最终在交警的监督下,给了1000块钱才算了事。
本以为这件事就过去了,然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第二天,店铺里来了一名男子,高大威猛,满脸横肉,脖子上链子泛着寒冷的光,显然是道上的人。
他自称是昨天被撞男子的弟弟,是来讨公道的。
啥是讨公道的,说白了就是来敲诈的。
对方张嘴就要10万元的营养费,容不得讨价还价。
客套不行,争论无效,差点都喊警察了,这名男子才灰溜溜、悻悻地地离开了。
临走时,还不忘留下狠话:“小子等着,这事没完!”
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风平浪静,相安无事,那句狠话渐渐地模糊了。
他依旧出货进货,忙的不亦乐乎。
该来的终究会来的,那些道上的人,绝不会只是说说而已,特别是一心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
他们等的就是一个契机,一个永无后患的机会。
那天早晨,他开车去仓库,大老远就看见仓库的门开着,他心里一紧,感觉要出事。
不由得提了车速。
当他走进仓库的一刹那,他傻眼了。
货物被扔的七零八落,产品包装被划破,里面的产品到处都是,办公桌断成两截,电脑屏幕被敲碎,主机不知去向。
更要命的是,仓库中粪便横流,臭气熏天。
在仓库外面的墙上,还贴有一张字条:奸商奸商,全家死光。
眼瞅着满当当的仓库,被毁坏一空,愤怒的热流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要冲出来、要爆裂……
一拳打在墙上,手被划伤了,渗出殷红的鲜血,感受不到疼痛。
不一会儿,同事陆陆续续来到仓库,准备上班。
看到此等惨状,也都惊叹不已,同情不绝。
在同事的建议下,他报警了。
警察到了之后,了解了情况,做了笔录之后,满怀同情地离开了。
05
很快就破案了,但是赔偿的事,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
作案的,共有5人,为首的的是那个被撞的男子。
他也承认了,但就是没钱,一副死猪不怕热水烫的样子。
赔偿,遥遥无期。
可是当下,货被毁了,不能卖了,拿什么做营生?
再说,银行的帐不能等。
他想,再向亲戚们借点先周转着,可是那些亲戚怕了。
先是10万块,一年了都没有还,怎么还可能再借呢?
他们还有一个担心,就是有人见不得他好,故意在整他。
说不准,那天再来一次。
一时间,亲戚们选择避而不见,即使招待的,也是用一两千块钱打发了。
走遍所有的亲戚,还是没借到一万。就这些,还要还银行贷款。
此时的他,真的是穷途末路。
其实,亲戚们的猜测是对的。
多年以后,同事告诉他,是同行在搞他,那男子,不过是小喽啰而已。
同行之间,只有赤裸裸的仇恨,小地方更是如此。
竞争,也是五花八门,甚至无所不用其极。
他,心灰意冷;女孩,渐渐疏远了。
倒不是说女孩见钱眼开。
而是,人一旦心灰意冷,就会自行的疏远他人。久而久之,也就产生了隔阂,疏远是再正常不过了。
半个月后,他苦口婆心地讨要货款,还清银行的债务,然后关门大吉。
至于亲戚的钱,慢慢还吧!!
事业遭受如此打击,心灰意冷在所难免,更何况对于一个嘴角没毛的黄毛小子。
在接下来的半年里,整天唉声叹气,每天醉酒熏天。
父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生意做成了烂脓包,不但没挣到钱,还欠了一屁股债。
谁也没敢说他,还是怕他寻了短见。
亲戚们也很着急,他们同情他的遭遇。但是更重要的是,担心10万什么时候能还清。
着急归着急,谁也不能替他拿主意。一切的一切,只能靠他自己。
可是,这世间没有醒不了的梦,该来还是会来的。
那天,二舅来了,是来要钱的。
小儿子结婚,彩礼八万八,现在还差一万。
看着父亲为难的表情,听见二舅叹息的声音,他一时间醍醐灌顶。
这段时间,父母为了他遭遇了什么,他没有理由再沉沦了。
挣钱!
挣钱!!
2017年9月13日,他向父亲磕了三个头,坐上南下的列车。
那天,是他28岁生日。
人生地不熟的鼎城,从头开始的地方,一切都是未知数。
或许是他太想挣钱了,亦或想钱想疯了。
那些高的离谱的工资,那些好的出奇的待遇,他都相信了。
可想而知,受骗在所难免。
工作换了一份又一份,那些钱都花在找工作的路上。
可能他忘了,挣钱是目的地,不是方法。
没有一技之长,挣钱真的很难很难。
就这样,三年过去了,他还是鼎城之内,默默无名的打工仔。
住着逼仄的地下室,过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
想着想着,他呜呜地哭出声来……
不知不觉,天已经麻麻亮了,哭的时间不多了。
尽情的哭吧!!!!
希望哭过之后,能明白:
没有门槛的,都不牢固;挣钱,需要真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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