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读书

 

      姥爷出生于一九二零年。小时候读过几年私塾，认得一些字。

        姥爷年轻时恰逢国家战乱时期，他过的是贫穷饥饿、颠沛流离的日子。解放后，他一直在合作社、生产队等集体单位当保管员。改革开放后村办副业被个人承包，已到退休年纪的姥爷又被厂长聘了回去，一直干到七十岁才退休。他忠厚老实，勤劳敬业，公私分明，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他也从来没有利用职务之便贪污集体的一针一线。社会体制历经几代变革，他犹如一个三朝元老，忠心耿耿，恪尽职守。这与他小时候读的书受到的熏陶是分不开的。

      姥爷很好学，每有遇到不认识的字就请教身边读书多的人，还说："树靠人修，人靠自修＂、＂活到老学到老，学到八十还嫌少"，认的字也越来越多了。

      我是在姥姥家长大的。姥爷会给我讲很多故事。民间的神话故事、历史名人传奇、寓言故事等，都是一些优秀的中华传统故事。我都听得津津有味。这些故事让我明白了很多做人的道理和准则，使我终生受益。

        他也喜欢听故事。记得评书盛行的时候，他每天收听收音机定时播放的评书。有杨家将、西游记、三国演义等。听到有趣的地方就情不自禁地笑起来，有时还自言自语。姥姥对我说：“你看这个老痴子！”姥爷听得极入迷，听不到我们在说笑他。

    后来，我长大了，有了工作，很长时间才能去看他一次。那时有了电视，可他嫌晃眼不常看。他还在听评书。只是他耳朵有点聋，声音调到最高，还把耳朵贴到音箱上闭着眼睛聚精会神地听。我带他配了几次耳机，他每次都满怀希望地戴上，一年半载的就不好用了。

“别乱花钱了，老了，什么样的也没有用啊！”他用哀叹的语气说。

        再后来，他就不听了，他什么也听不见了！我贴近他耳朵使劲喊他也听不见，只是看口型知道我喊他，他就答应一声。有时候他会问我些事情，我重复好几遍还要加上手势，他好像也似懂非懂，后来就什么也不问了也不说了，只是呆呆地注视着我和姥姥说话。每当和我的目光对视，他就傻傻地嗨嗨笑笑。那笑容是空洞的，应付的，僵化的。他内心有多孤独和无奈啊！我心里隐隐作痛。我只有多买些好吃的好喝的尽点孝心，可过惯了简朴日子的姥爷对吃喝没有过高的要求，反而嫌我乱花钱。

        说来也巧，有个朋友到我家玩，看到我家橱柜上放着一本破旧的中医药手册，便向我索要，说他对中医很感兴趣。

        这本手册是几年前母亲在一个书摊花两块钱买下来的。她大致的看了几次，还给邻居推荐了几个小偏方，就搁置下了。现在西药那么方便，谁还用偏方啊。

      可是我还是不舍得给他。家里本来也没有几本书。再说，生活中有时候会遇到一些中医药方面的问题查阅一下也挺方便。

      看到我不舍，他便说借看些日子。看到他迫切的眼神，我勉强同意了。

        几天后，他给我送来一捆旧书，书角反卷，有的连封皮都掉了。他是想拿这些书换那本手册。

        这些书有《薛仁贵征东》上下两册、《三国演义》、《封神演义》、《隋唐演义》等等。那时候，普通的农村人家很少有几本书的。我感到很划算。就这样，我们达成了协议。

        我随便地翻开了《薛仁贵征东》看了一下。这是以评书的方式编写的。开头第一回标题是：李世民半夜梦贤臣，徐茂公金殿圆君梦。我仿佛听到了刘兰芳老师那抑扬顿挫、引人入胜的讲解。这让我突然想起了姥爷。这不正是他乐于听的故事吗？

        我怨恨自己以前太愚钝，没有早点想到买书给姥爷看。人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从来就是相互依存的，尤其对一个失聪的老人，对精神生活的需求要远远高于物质生活。

        我马上把这些书都给他送了过去。他一看书名就很高兴，立刻戴上老花镜读了起来。

        姥爷读书很慢，他用食指指着书一个字一个字出声地念。很快，当年听评书时的笑容又爬上了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他仿佛听见了号角铮铮，战马嘶鸣，喊声阵阵的声音；听见了君臣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那壮志豪情的话语……他彻底陶醉了。

      后来，我又给他买了一些书。他或许怕我花钱，或许也是真意，一字一顿地说："好铁要经三回炉，好书要经百回读。别再买了，这些就够我看的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几年的时间，有的书他已经看第二遍了，我真佩服他的耐力。每当我打哑语问他好看吗，他都是心满意足地笑着点头，比吃了一顿美食或喝了一杯美酒还幸福。

        二零零四年，姥爷因煤气中毒抢救无效而永远地离开了我，床头还放着看了一半的封神演义。他面带微笑，眼睛紧闭，仿佛还在回味着书里有趣的情节。

        我悲痛之余也感到一丝欣慰。我感谢我的朋友，让我尽了一份孝心。我更感谢这些书籍，它们如一个个小天使突然降临到了姥爷的身边，默默陪伴他这么多年，给他原本无趣的世界增添了许多的快乐，让他在无声的世界里不再感到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