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园记

王狗儿，金陵本地人，妻刘氏，生一子，名唤板儿。家本殷贵，生涯日落，惟剩破屋数间，日勤陇亩，以免饥寒。值岁荒，困窘无所为记，终日怏怏。丈母刘氏曰：“闻君先祖与金陵王氏连宗，王氏族昌家肥，列鼎而食，选声而听，富贵极矣。今家事如此，吾欲往一探。”狗儿大喜，愁容尽散。

翌日，刘老姥入城。至贾府，见门前皆丝柳，墙内桃杏枝斜出，野鸟格磔其中。仆领入内，一路惶恐，但垂目念佛而已。未及进屋，见满室琳琅，有一二八佳丽，独坐塌上，容华绝代，笑容可掬。老姥纳头便拜，管妇急扶，乃知其为平姑娘，惶愧无以自容。平忙让座，上瓜果茶水；俄而，贾琏妻王氏至，径做塌上，但见其抱炉微笑，樱唇欲动，眼波流转，恍若神妃仙子，比平姑娘尤艳绝也。因问来由，老姥逡巡不敢言，管妇数目之，乃曰：“顾不敢言，老身来时米不满升，今蒙招款，小婿不知如何矣！”王氏曰：“是无烦虑。”仅叙家常而已。老姥料无所得，内增忧虑。比至临别，平姑娘举银二十两赠之。老姥大喜，再拜而还。

次年大丰，因思贾府恩德，老姥携所得瓜菜蔬果再往拜之。见王氏，具述来意。王氏感其赤诚，遂留宿之。值府内老太君与府中诸妇叙话，闻老姥其人，唤之。老姥大骇，坚拒，不可。乃入，见满室姝丽，若琼林玉树，互相照耀，精彩射人。老姥但觉头目晕眩，昏昏欲堕，良久乃定。因顺老太君意，尽述乡野旧闻。至精彩处，满室妇人小姐为之粲然，极欢而罢。次日，老太君携家眷陪老姥游大观园。但见层楼连叠，一千馀间，雕梁粉壁，青璅绮疏，难得而言。栝柏椿松，扶疏檐霤，丛竹香草，布护阶墀。老姥每至一处则惊叹不已，府人怪其识短。至午设宴，玉盘珍馐，涨满眼帘，老姥暗掐其臂，始知非梦。闻此一宴既耗银数十两，菜品亦极尽刁钻，不禁叹其奢华。数露之，王氏辙曰：“此大细事，亲戚何所靳惜？待老姥行时，自有相赠。”至黄昏，老太君兴尽而散。次日老姥拜别，贾府赠其青纱、玉田秔米等各色珍宝屋直载一车，又有银一百两。老姥自觉此等奇遇世所未有，不由愈加感念贾府恩德。

至家，家人皆骇，疑梦耶？老姥乃叹曰：“人生之适，吾知之矣！”事传邻里，尽来王家，老姥具述所历，村人笑其梦呓，谓此仙境非人间所有。及见满车珍宝，尽皆讶然，始信其真。乡人闻之，往来王家者旬月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