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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脱下书生装扮,换上显出旧痕的夜行衣,黑色金丝的缎带束紧袖口,灯火阑珊处,这样一身格外不显眼。
大黑马哼哧哼哧地喘着气,寒冬时节,顿时出现一团白色的雾气。它用头不安分地拱了拱少年,一甩头,示意背上的包袱实在是有些重。
少年转身,从包袱中拿出几样物事,转眼间便不再是方才的模样,顺手掂量了下大黑马身上的包袱。
“真重。”
声音从少年身后传来,“准备好了么?”
“当然。”少年利落地牵着大黑马,从后门静悄悄离开。
夜色中的新隆坊并不安静,家家户户门口挂着质朴热闹的红灯笼,准备迎接年节。老徐头家里忙活了一下午,还牵着家里的小孙女儿出门找小贩买了十几根冰糖葫芦,以喂饱那些来窜门还叽叽喳喳的小鬼头。潘家小丫头有了大姑娘的模样,可见着亭亭玉立,文静贤淑,帮着潘家奶奶忙里忙外,操持家务。
带着年味儿的风从巷口吹进来,炊烟带着这一家的饭香味穿梭去隔壁院子,又卷着那一户院落中的落叶悠然落下。
落叶和饭香味逗着新隆坊的橘猫,飞檐走壁,直蹿到老薛头的棋盘边,它挠挠老薛头的腿,安心地原地一圈尾巴,便睡得直打小呼噜。
老薛头和老祝头的一盘棋从下午下到晚上,每一步都下得分外艰难,蜡烛兴许观战太累了,烛焰闪了一下,又重新亮起来,继续照亮整个棋盘。
冬风吹过新隆坊,老中医的店招牌响了一声,私塾先生的书简旁响了一声,五凤楼的屋檐上响了一声,新隆坊的巷子口响了一声,小娃娃的摇篮旁响了一声,破庙的瓦罐里响了一声,响声伴着风声,微弱地呼唤着这片土地的角角落落。
古老的城墙沉默不语,灯火未曾在此处亮起,它亮在人间烟火中,千家万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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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猫打着小小的呼噜,烛焰跳动了最后一下,薛家儿媳换上新烛。
棋盘上胜负已分,老薛头捶着自己的腰,老祝头揉揉自己的眼。
“酣畅,过瘾啊!”老祝头感叹,“好久没下过这么久的局了!”
“毕竟是和你下。”老薛头收拾着棋盘,不忘嘱咐自家儿子送祝老爷子出门。老祝头知道老薛头爱棋,捋一捋胡须,便心满意足地出了门。
冬风渐止,薛家小孙子卷着满身寒气进门,往老薛头那里一靠。老人家放下棋,把小孙子手掌一握,霎时间寒气便散了。
“今年可是有点慢啊?”老薛头问道。
少年进屋取出一枚黑色铜铃,边敲边说,“哪里慢了,您不是才和祝家爷爷下完一盘棋么。”
“老祝头的本事哪里能和我下这么久,你祖母和我下还差不多。”老薛头拍拍小孙子的头,“毕竟不能老让他一个人待着,至于你么,就摇摇铃吧。”
铜铃虽响,却只有大黑马听得清,它长嘶一声,马蹄沿新隆坊嘚嘚而去。突然而来的喧闹,引得家家户户都出来看个热闹,但他们也只能看见融入夜色的影子罢了。
不知发生了什么,潘家小姑娘的笑声攀过院墙,有听得见的喜悦。老祝头的惊呼,老徐头的大笑此起彼伏。远处传来老中医的感叹,与私塾先生那不再沉稳的声音。
新隆坊的夜晚清醒了许久,迟迟未重新入眠。
第二日上午,薛家小孙子边伸懒腰边推开院门,橘猫向上一跳撞了个满怀,潘家小姑娘正在院门口笑语盈盈,忍不住和他说起昨夜收到的馈赠——
“昨天不知道是谁扔了个布包裹在我家院子里,打开一看居然是匿名送来的礼物。一开始还以为是送错了呢,居然还有赠语。”
薛家小孙子闻言,还没来得及插话,便又听见——
“就是那包袱里的字写得略有些圆了,可是奇怪,奶奶说传说中的大侠字该是极好看的呀,和人一样。”
少年抱着橘猫的手几不可见地紧了一紧,橘猫吃痛跳下了地。
潘家小姑娘顺便把自家奶奶叮嘱送来的面点往少年手上一放,叮嘱要早些吃掉,便欢快地回了家。
老薛头从屋里伸出头来,“就说让你别写了吧——”
少年冲老薛头做个鬼脸,跑回了屋,刚准备拿起笔从此静心练字,却发现,桌上正静静躺着属于自己的礼物。
他望向门外。
老薛头正背着手往院门走去,边走边捶着自己的腰,“哎呦,老咯~~~”
那略显旧迹的夜行衣与黑底金丝的缎带静静地躺在柜子的暗格中,即将进入新一年的沉睡。
(许个愿吧!也许真的会有人送礼物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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