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从今夜白

月夜忆舍弟
杜甫
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
寄书长不达，况乃未休兵！

01

758年底，担任左拾遗仅一年的杜甫，因出言保护好友房琯，引得龙颜大怒，差点丢了性命，最后被贬出京，任华州司空参军。果真是伴君如伴虎。

此次受挫让一心为国的杜甫不免心灰意冷，官场的不良风气也令正直耿言的他无法适应。

759年7月，他主动卸任华州（今陕西渭南一带，临近华山）职位，举家搬至秦州客居。秦州位于今甘肃天水，当时属于极为偏远的边郡。

759年，距离安禄山发动叛乱四年后，因肃宗缺乏明君的判断力和大局观，肃清叛乱不够果断，使得安禄山的同党史思明逐渐羽翼丰满。

9月，史军自范阳起兵，成功攻陷汴州后，向洛阳进军。杜甫的家乡河南一带陷入风雨飘摇的战乱之中。

此时，杜甫身边除了一个小弟弟同在秦州，其他三个弟弟都在战乱地，一时失去了书信联系。

杜甫对他的弟弟们极为牵挂，辗转打听，毫无讯息，忧虑之情日盛。

9月，恰逢白露时节，这个月夜，他触景生情，挥笔写下《月夜忆舍弟》这首诗，忧国思弟，悲哀之情，溢出纸面。

其中“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两句，源自“白露月明”四字。

诗人通过倒装句式巧妙地化为十字，好似点石成金，顿时令简单直白的时令节气说明彷佛有了生命力，思乡思亲之情扑面而来，令人叫绝叹服，成为千古传诵的名句。

02

战乱之时，唐朝廷要求各地城镇加强夜巡，夜禁的戍鼓声响起后，民众便不得再自由出入城区。

位处边塞的秦州城，夜禁之令尤为森严。

城内街道空无一人，空气中凝聚着白色恐惧，彷佛一张紧绷的弦，一触即发。

“呱…”，一声秋雁悲鸣撕开了这如地狱般的死寂，悲鸣声时断时续，时强时弱，好似大雁在黑夜中奋力挣扎却又无能为力，令这冰凉肃清的夜，更加寒彻心扉。

一轮明月高悬青空，无一丝云亦或一颗星相伴，孤单单，白泠泠，一语不发地凝望着这个战火纷飞的大千世界，像一位清高的智者，看透一切，悲悯众生。

一座简陋的小院位于偏僻的街道一隅。室内，孤灯一豆，在黑暗中惨淡明灭，似一叶孤舟浮于漆黑一片的沧海，随时可能被巨浪吞噬。

但，它始终，微弱又坚毅地散发微光，傲然临风。

一位青衣长袍的中年书生，正倚窗观月。

他，面容瘦削，轮廓分明，眉头紧蹙，眼神深邃，身形瘦弱，但昂然挺拔，恰似那如豆微光，令人动容。

但见他，时而悄然伫立，时而低头沉思，时而抚须长叹，时而仰天低吟，仿若与明月对话，与智者交谈。

明月与书生，遥遥对望，形单影只，又对影成双。

他们之间好像产生了某种无形的链接，犹如远隔天地之遥，却在千万人之中，于刹那间，遇到知音，便，彼此安心。

白露月明。今晚的月尤为明亮，皎皎如华。记忆中，多年之前，千里之外故乡的月更是明亮。

那时，兄弟五人常结伴读书，对月当歌。四个弟弟甚为调皮，喜爱玩耍，而他少年老成，嗜好读书，长兄如父，对弟弟们管教甚严。

弟弟们对他这个大哥既惧又爱，兄弟情深，历历在目。

如今，家乡正陷入叛军战火阴影中，家园在血雨腥风中飘摇，亲友杳无音信。

家乡的三个弟弟最是让他牵挂。在这个月明之夜，不知他们是否有安身之处？是否能得片刻安宁，望望这白露之明月，舒缓身心疲顿？

这纷纷扰扰的战乱啊，何时才能停歇。

又有多少家破人亡，生离死别的悲剧，在这样的明月夜黯然上演。

细思极恐。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他向着家乡的方向，怆然涕下，反复低吟。

唯愿一切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