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何贵也不是一点没往别处想,有几回,他用力抬起长眼皮瞟严尚清,还想往深处探探话儿,因又有人出了后门到了院子里,也就没再开口。
从后门出来的是萨日娜,她在王建来那儿没呆多久便回来了,见悦来栈里依然人挺多,也都没安歇,她就躲开来,到这后院里低声啜泣。
严尚清和何贵不知是个什么景儿,都站起来了。跟脚儿,后门棉帘子一动,闪出了悦来嫂;不知她在萨日娜姑娘跟前说了句什么,萨日娜的啜泣变成了哭声,水绿袍子一闪,两只亮红皮靴一溜线儿斜插院心,奔到花儿半落的桃树底下。
“唉——这——”悦来嫂扬手唤着,而后又无可奈何地进屋去,而后又把铁笛王领出来。两个人匆匆往桃树那面走。
严尚清正好迎上来:“哦,铁笛王,你要找我核计什么?”
“嗯——用不着啦!大概已经是伤了一头啦!这不!”铁笛王指指桃树下闪动着的水绿蒙古袍子的影子。
严尚清一时摸不清他这话的头尾儿,何贵更觉着糊涂。第二天,那日松老汉坐着何贵的爬犁去寒葱沟,说是来一趟不易,要见见鲍冲的父母妻子,还有老相识何二顺。严尚清做了个陪客,铁笛王把王建来叫了来,让他也跟着去。铁笛王的意思是不许王建来冷落了萨日娜。而萨日娜竟像头晚没流过眼泪似的,有说有笑地坐在爬犁上。
铁笛王要回明月岭,随爬犁坐到青松岗顶时,他把王建来叫到一边上问:“我的好儿子,你昨晚做下什么好事咧,叫人家黄花闺女伤了心?”
王建来被问怔了:“我没干啥呀?我不过说了鲍冲哥的好话,说了冬青多可怜,说了我对鲍冲哥的佩服……”
“嗯——讲究点方式方法儿!”铁笛王想出主意,又没主意可出,“说话措措词儿,别像你老子我似的,直股笼统!”
王建来光是嗯嗯应着,一转身,咣啷一声,腰里掉下个东西来:这是小孩儿玩的拨郎鼓;除了鼓皮和拴鼓槌儿的线绳之外,全是铁活儿,是小来子自个儿做的。铁笛王捡起那拨郎鼓看看,笑道:“这么结实的物,怕是几个孩子也耍不零碎它!简直可以传给孙子辈儿上,来子!”
王建来不好意思了。
“给!”铁笛王把拨郎鼓丢给王建来,“你道上给我藏好了,别让萨日娜姑娘看见,减少点刺激性儿吧!”
爬犁一到寒葱沟,鲍廷发早迎出老远来,鲍大嫂和冬青也跟了上来。严尚清一眼搭见冬青,心就咯腾一下子想到了那块有枪眼的大洋,想到了亡妻林巧琴。他为克制自己,跟旁人唠嗑儿去了。
那日松老汉心细,往人群里打量了一番,说着笑话:“鲍廷发兄弟,你管辖的地面上,大概只差一个人该来迎接我却没来迎接我呀!”
“哦,谁?”鲍廷发握着那日松的手问。“哈哈哈,你的孙子嘛!”那日松说。
鲍大嫂插上一句话,说:“孙子在睡呢!真,能少一群,不少一人。冬青,快去把孩子抱来见客人。”
冬青应着要走,被萨日娜拽住了,怪着那日松:“阿布,你信口开一句玩笑,会给孩子带来风寒的。”
“不怕!山里的孩子山里人的种,结实着呐!”鲍大嫂见萨日娜拦阻着冬青,转身对王建来说:“小来子,你去抱来!那孩子跟你也不认生。”
王建来闻声跑了。
在人们的笑声和寒暄里,王建来把鲍家的孙子带来了,他不是抱的,是托在手掌上的。那孩子早已醒来,很新奇地摇着拨郎鼓;或许是货郎鼓太重,也或是孩子力气太小,总拿不住,王建来时不时要蹲下去捡那拨郎鼓。
老那日松一见鲍大嫂让人把孙子真抱来见他,他眼睛发热,不知说什么好。
恰这时,那孩子哭了起来。王建来两手往高处一擎,被子掉了,孩子撒了一泡尿,浇得王建来肩头和前怀都湿淋淋,惹得人们爽情地笑了。
萨日那在笑声里挽着冬青的胳膊走到一边上去:“姐姐,我没给你带见面礼,倒有个随身的荷包儿,给你留下吧!”冬青接过荷包,她没吐谢字儿,只是把萨日娜紧紧搂在怀里……这天晚上,萨日娜就睡在冬青屋里;冬青找出了一块大洋——这是她珍贵的念心物儿——给了萨日娜,也算是一宗回礼。不知怎的,萨日娜走时,冬青觉着难舍难分,一直送出去好远。
走的人也是缠绵留连。等不见了冬青的身影,那日松老汉才悄声跟萨日娜说:“我的百灵鸟,让你的痛苦燃烧吧,让你的火光去温暖别人的冷肠吧,我想,你也会因此觉得幸福……没有百灵鸟,草原上便没有动人的歌声;如果,失去动人的歌声,纵然百灵鸟还在,可那还能称得上百灵鸟吗?”
萨日娜脸上的靥窝里浮出了淡淡的笑,她带着自慰,含泪割破了多年来苦心编织的情网,离开了棒棰川,离开了长白山的大森林,带着山里人给她补织情网的感情丝缕,带着对她日夜思想的特木其勒的爱,走了。棒棰川的山翠绿了,棒棰河水清粼粼,阳光温柔地抚育着春天的花朵,争芳斗妍、蝶舞蜂飞的节令就是明天啊!
可是萨日娜却不知这即将来临的春天,给山里做木头的人带来了空前的紧张:军用木材要全部从伐木场子运到贮木场,不然,化冻一卡套,牛爬犁、马吊子全无用武之地。今年好在有了个木轨滑杠木马,老许鼎正指导何二顺研究改进,普遍使用,还要日子。
未完待续……
本小说背景为建国初期的东北,作者朱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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