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叔！叔！”鲍闯与王建来见何贵两手捧着头，都轻声叫道。
“爹！爹！”何二顺不知啥时到了跟前。
“咱们都是老爷们，在外头闯过世面办过事，多少有点抻头……”何贵头没抬，眼没睁，叙说他的关切，“当紧的是她俩，一老一小，两个妇道人家……”
何贵指谁，听的人都明白。
王建来借着送锅铲儿的由子去见鲍廷发的老伴儿时，鲍大嫂和大儿媳妇冬青在场子伙房里边做活儿边说话儿，王建来就在半开的门外打住了脚。
“冬青，”鲍大嫂往泔水缸里倒淘米水，笑道，“我夜个（即昨晚）做了个梦，梦见雪地里开了朵红牡丹，这可不是主着个富贵吉顺的意思？”
冬青淡淡一笑，说：“那还用说吗？牡丹花是个花王福相。难为神灵把这么个好梦托给你。我夜个也做了个梦，只是没妈的这个好哩！”
“呀？是吗？做了个啥？”鲍大嫂惊问着。
冬青吃力地挪动粗身子，把油瓶儿摸过来，往锅里倒油。回答着：“咯咯，我梦的可就怪了： 一匹高头大马，驾着金灿灿的鞍子，上面没人骑，却驮着个仙人图上那种装酒的宝瓶，一个劲儿跑呀，跑呀，跑到了我跟前，把我吓醒了……”
“你看你！还说你的梦没我的好。”鲍大嫂不等冬青说完，就插上嘴来，顾不得手里的活儿。那淘米水尽由盆边流出缸口，湿了整个前襟：“我的好孩子，这可是个不寻常的好梦哩！你想，那宝瓶和金马鞍，连起来不就是个‘保平安’的意思？那高头大马奔着你跑过来，更是好呐，是个平平安安向着你哩！”
“妈，你说得真有道理。”冬青明明是忐忑难抑的心境，让鲍大嫂给说得那么宁静熨帖。
两个人都淡淡地笑了几声，只是这笑里隐着的悲怆和凄惋，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两个人没法儿再找出唠嗑的话茬儿，都呆呆地站在当地里。
王建来这时才进屋，驱逐了这婆媳两人之间难忍的沉默。鲍大嫂一个劲儿地夸着王建来把锅铲儿打得好，冬青尽力地说着年轻人爱说的话头。王建来任她俩问着。三个人，就是不往鲍冲身上说。连战老大也没提。不是心上没有，是都在回避。
过了一阵儿，鲍大嫂找了个由子，把王建来单叫出去了“小来子，你跟我到家去一趟。大娘和你冬青嫂子给你忙活的新制服棉袄早做好啦，就是忘了给你捎了去。你来了正好，穿上试试，看哪儿不合尺寸，好就手儿给你改改。”
冬青一听这话，心就知婆婆是要背她问王建来什么话。那制服棉袄，是照着鲍冲身量，给王建来后做的。鲍冲和王建来个头儿一般大小，膀子一般宽窄，胳膊一般长短，婆婆是早就知道的，还有什么不合适的？所以，她故意说：“妈，我也跟着看看建来穿上合适不合适。”
鲍大嫂慌了：“看你这孩子！灶里有火，锅里的油也开了，你丢下？我一个人看看就行了。”冬青苦笑了一声，拿起了勺子去爆锅。
鲍大嫂把王建来拉到她住的偏厦儿里，关了门，并没有立刻给王建来试袄。她神色严厉地瞅着王建来问：“小来子，咱们娘儿俩处的日子不长，大娘可不把你当外人。你要跟我掏心才是。”
“咋啦，大娘？”王建来明明知道鲍大嫂要问什么。
“你可得实实在在待我。”鲍大嫂说。
“大娘，我有啥对不住你处？”王建来在支吾。
“不是。”鲍大嫂说，“大娘是想跟你讨讨鲍冲的实底儿。是咋说咋，你大娘我心里也好有个数儿。”
王建来犯思量，但又不能拖延着不回话；他不记得自个儿的母亲是个什么模样，但他相信她一定长着鲍大娘一样的眼睛，这眼睛里满含着慈爱、信赖和期待。在这样的眼光下，他怎么能说假话？然而，说了真的，她又怎挺得住？他急着要回话，便说：“大娘，一个人在深山里度上些日子也平安无事的例子是有的，西岔的鲁凤久大叔就经过，没吃，少穿，连引火的火种都找不到。还听说从前抗日联军的人也有过这样的例。……大娘，这事儿不能咬定。可又不能不想到坏处……你是上了岁数的长辈人，你说是不？”
“孩子，你还是没给我个准信儿呢！”
“大娘，心上有个准备，准信儿就不会把咱们喜疯，也不至于把咱们吓傻。”
鲍大嫂料不到王建来这孩子还说得出这么道理深细的话来，她眨着不知流过多少泪的眼睛，强做刚强地说：“小来子，你不跟大娘说出那个‘死’字儿也罢，你忌讳，我也不爱听！可有一层，你不能跟冬青瞎嘞嘞。你虽说还没娶媳妇，也总看得出她是个双身子吧？她就快坐月子了，你听见没？”
“大娘，我又不聋！”王建来服帖地应着。
“我的乖孩子，你真会暖大娘的心。你战叔和鲍冲两桩事，把我这心也搅碎了。来，给你拿新棉袄！”鲍大嫂翻包袱，“快穿上，咱俩也快回伙房去。不然，冬青会起疑心的，明白不？你最好给我做出个高兴模样儿给她看。”
“我使劲儿装着点儿吧！”王建来接受着鲍大嫂的难为的委托。
这一老一小强颜作笑地回到伙房时，冬青正蹲在灶门儿上擦眼睛。鲍大嫂一见这景儿，心如明镜儿似地知道冬青是怎么了，反打着岔子问：“咋，冬青？灶门子又倒烟反风？”
未完待续……
本小说背景为建国初期的东北。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