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遁形的人性（三）

无所遁形的人性（三）

我始终认为，医院就是一部大的X光机，直透人心，孝与不孝，爱与不爱，无所遁形。

但凡在医院住的最久的，我们都称为“老院长”。

李斌便是我们口中的“老院长”。

我那时还在轮科，每科半年，神经内科是必轮科室之一。

到了神经内科，便理所当然认识了李斌，当时他已然摘获了“老院长”的桂冠，已住了半年有余。

但是李斌自己却不知道，因为他根本就是个植物人，脑出血后遗症。

医学毕竟有限，给了他生存的权利，却给不了他生活的能力。

照顾他的是老婆和唯一的儿子。

老婆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儿子高高大大，一表人材。

儿子要上班，一周两天休，休息时会来换换老婆婆，守两个晚上。余下大把的时间，则是老婆婆日夜守护。

日复一日，擦洗换洗，端屎接尿，翻身拍背，按摩手脚……

无所遁形的人性（三）

一不小心，又尿床了，老婆婆便微微佝偻着身子，慢条斯理的洗了，擦了，边拍着香喷喷的痱子粉，边嗔着：“坏蛋，又水漫金山了，瞧瞧，好大的一泡哦。”

闲暇时，老婆婆则戴着个老花镜，手捧一本《水浒传》轻轻念给床上的那个人。

又或抓着他的手，轻轻摩挲着，喃喃的低语：“老头子，又到秋天了，还记得不，那年秋天，你第一次和我在牛大婶家见面，咦，土得掉渣呢，发黄的白汗衫，皱巴的裤子还卷起老高，解放鞋也不知道洗干净点儿，你就不怕我瞧不上你……”

“老头子，儿子又上班去了，还记得咱儿子不？那年生的时候，7斤半的胖小子呢，你高兴的都流泪了呢……”

“老头子，还记得那年吗？你随工程队到贵州，回来后给我送了一条金项链，第一条呢，你说是结婚时欠我的，可我知道那是你省吃俭用好久才攒下钱买的……”

“老头子，你咋不醒醒呢，我的腰又有点疼了，以前都是你帮我揉揉就好了……”

“老头子，儿子说他喜欢上一个女孩子了，可是不敢跟她说，怕她嫌弃咱家负担重，你说咋办？要不你快点好起来……”

无所遁形的人性（三）

每次去病房，都能听到老太太的这些私房话，说这些话时，老人脸上有时会现出少女的娇羞，有时又愁云满面。

医生告诉老婆婆，语言刺激说不定会奇迹再现，有一线希望老婆婆都不会放弃。

还有就是高压氧和针灸疗法。老婆婆总是排到第一个做，仿佛第一个疗效会更好一些。

在我快出科的前几天，传来了振奋人心的消息，李斌流泪了，手指也会动了，全科都激动不已，纷纷跑去看。

真的，一滴又一滴的眼泪从李斌的眼角流出来，在灯光下，闪着晶莹的光。

老婆婆激动的哽咽了，颤着声，哆嗦着：“快看，快看，他流泪了，他听到我说的话了！”

此时李斌的右手小指头也正微微抖着。

不是亲眼目睹，真的不敢相信，奇迹真的发生了。

此时，距离李斌昏迷，已一年有余。

我出科后，会有意的打听李斌的近况。陆续传来好消息：睁眼了，会自己吞咽了，手抬得起来了……

有时也会在院里看见他们的身影，坐着轮椅的李斌，像个孩子似的，听着老婆婆的唠叨，似懂非懂，而一双混浊的眼睛茫然的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半年后，“老院长”李斌出院了。

如李斌夫妇般患难与共，不离不弃的温情画面却随处可见，点亮病房的各个角落。

（注：图片来自百度，有侵即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