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营子秧歌会,一过春节就提上了议事日程。
拉大衫的张国生却犯起了愁。唉,拉大衫这活儿,可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张国生倚靠在炕里的窗台儿,看着儿子张福成在读书,摇了摇头。张福成的心,早跟眼睛一起钻进了字眼儿里。这时,不知读到什么有趣处,“扑哧”一声,笑了。张国生不由问:“傻小子,笑啥呢?”可是,张福成愣没响应。张国生提高了嗓音:“大成子,你笑个啥?”“啊?爸你问我呀?笑这篇作文里的人呢!这作者写得可真逗。”
“还真逗,我看你呀,都要成书呆子了,那也得劳逸结合啊,对不?——对了,成子,你今年扭秧歌不?”
“不扭,得学习呢。”成子回答得有点不认真。
“啊——扭也行。”成子好像想起什么,又补了一句。
“要是扭的话,你想扭哪个角儿?”张国生一边问,一边在脑海里浮现出成子头戴拉花、脚踩高跷、手舞彩带的俏样子,咧嘴一笑。成子的脑海也翻腾起来,却浮现出父亲年前杀年猪扭腰的画面——耳边回响起李大头、刘小脑袋、王冬瓜他们的嬉笑声:“张老憨,张老憨,捡牛粪,不上山。”“我要扮演拉大衫的!”大成子的心一疼,说出决定。张国生摇头:“我还能扭呢,用不着你想着替换。”
“要扭,就扭头角儿!”成子的语气提高起来。这幅表情,与以往的憨态十足,可是有了明显的不同。
“成子,你可想好了再选啊。你知道拉大衫的别称是什么吗?”
“爸,他们都说我憨,我就是要真憨一回,让他们看看!”张国生笑了——这小子这儿憋着一股劲呢。不过也好,张国生晓得没劲拧不成绳的道理,也动了心思,便科普起来:“这拉大衫的,在秧歌队里有一个别号,叫作傻公子!所以,要扭好这个角色可真不容易。傻公子的扭法有三个讲究:一是身半歪,二是扇半开,三是眼全盖。这就是拉大衫的三法,身法,手法,眼法。身半歪,就是两个大衫公,要相对着扭,左的向右侧身,右的向左侧身,两人的眼神要相对相应,才好相互配合,统一调度,所以一看就是一幅傻相;扇半开,就是耍扇不能耍全,要耍到一半即收拢,所以这也不如别的角儿扭着好看;眼全盖,就是眼力劲儿要足,谁扭歪扭丑扭出队伍,都要用眼神去指挥、纠正。唉,拉花自然三分俏,大衫拉出七分憨,难啊。”
“爸,我不怕。就扭这个了!”
“好,既然你有这份雄心,就容你试试身手。”
绑高跷,穿大衫,戴盔帽;身半歪,扇半开,眼全盖;走起来,抖起来,扭起来。张国生一手捂伤腰,一手背身后,来到成子的身后。“啪——”张国生背在身后的手一扬,一根竹棍敲在了大成子的后背上:“眼睛盯对面,别乱看!”
“啪——”大成子后背一紧,又挨了一记:“扇子不过半,腕别转!”
“啪——”这回是腿上挨了一记:“脚踩实,别乱颤!”
两个小时下来,大成子扭出了好几身汗,终于成型了,一个坚挺的大衫公,扭出了别样的憨劲儿。张国生笑了:还别说,这小子的憨劲儿,还就真有三分神气儿!
秧歌出场时,朱桂东扭左衫,大成子扭右衫。大成子右肩顶,左肩收,目微侧,如猛虎低头;扇高举,衫鼓荡,步铿锵,似金鸡仰首。眼神系在朱桂东眼角眉头,左右相应,齐转身,挂圆斗,行蛇步,越扭越欢。这下,惊呆了场外的李大头、刘小脑袋、王冬瓜他们。刘小脑袋虽然脑袋小,却装满了坏水,捏了冻土块,趁人不备,丢向大成子。土块砸到大成子后背上,大成子恍若不知。会首李大嗓走来,目光如剑,吓得刘小脑袋一溜烟似地跑掉了。
从此,张福成像变了个人,憨中带严,不怒自威。那几个调皮鬼,也开始惧怕他那冰一样的眼神,都说怕被冻住。期末考试,张福成拿了头名。老师连挑大拇指:“这孩子,真把他爹的大衫活儿学绝了!”李大头、刘小脑袋、王冬瓜他们几个呢?经常对着远处那个一肩顶一肩收的背影,偷偷作吐口水状,却并不吐出,而是一肩往前顶,一肩往后收,几个人排队,远远地跟着张福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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