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对爱情的回忆继续滋养着逐渐干涸枯萎的心灵,用烟酒麻木着肉体和神经,仿佛日子也还过得下去。但伴随着那些美好过去的消失,好像身边的一切也都变得虚无而且无聊,就连清晨的阳光都丧失了力量,唤不醒新的开始,但是这个世界却不会因为谁的伤悲而失去色彩。】
世间熙熙,每件事都被安排了同样的角色,但却有着不同的结局;世间攘攘,每个人都在演绎着同样的剧本,但又有不同的剧情。
哲人说,悲痛能让人回归真实,饥饿能让人变得清醒。而一直不吃不喝、沉溺在悲伤中的年重九却仍迷迷糊糊地觉得他和莫遇君之间突然到来的结局仍像一场噩梦般不真实。
这可能就叫不愿接受吧。
直到天色黑了下来,年重九仍把自己和伤悲一起浸在烟雨中,慢慢模糊了双眼对着江面发呆。江面上络绎不绝的货轮亮着的航行灯和信号灯在夜幕和烟雨中仿佛一道又一道流淌着的光芒,来来回回地穿梭出江城今年年初便勃发的经济活力。
当春雷惊醒春梦,世间那些纷纷扰扰也只是一场场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的独角戏,尤其是在这个复苏季节里,他人亦已歌,哪怕你仍在独自演绎着独角戏里的伤悲。
雨开始越下越大,阴沉的空中隐隐传来一声声的春雷,轰隆隆的声音像碌硃滚动着越来越近,又渐渐地远去、消散……而在一阵一阵的雷声之中,分明地传来一个女子清脆的哭喊声,年重九转过头,朦朦胧胧看到不远处一个女子纤弱的身影,正对着江面大声喊道:“你怎么忍心这样对我?你这样就会活得幸福吗!”
声音里那股挣扎与不甘带着穿透的力量,一下子就抓紧了年重九的耳朵和内心。在雨中不远处的那个女子有着最为纤弱的身影和最为有力的心声,她仿佛要竭尽所有的力气把心中的伤悲全部喊出来、释放出来一样。
年重九看着这个孤单的身影,突然之间像从浑浑噩噩的麻木当中回归一样,开始重新感受到自己,并在心中对她产生出一种像是同病相怜的关爱。年重九又担心她会出事,正准备走上前去劝慰,突然又见到另一个女子打着伞跑过来,大声道:“表姐,你别这样!我看着心疼!我求你跟我回去好吗?”
那个女子大声道:“我不会回去的,我更不会听他们的安排去相亲,我不接受!我宁愿永远一个人!我要走了,你别拦着我!”然后扭头跑开了。
打伞的女子在后面大声问道:“表姐!你去哪?我这样回去,你让我怎么跟你的家人交代?”
那女子道:“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你让我哥哥跟我爸妈他们说一声,替我求他们了,他是最疼我的。你告诉我哥哥,我今天就返京了。”
年重九看着那个女子跑远的倔强身影,突然像听懂了一个陌生人的故事,一股热泪涌了出来。年重九心想,这样烈性的女子,为什么自己就没福气遇见……
后面的女子难过地大吼一声,把撑着的雨伞狠狠地摔在地上。当她路过年重九身边时跟年重九对视了一眼,看着这个陌生男人失神落魄地坐在江边石条凳上淋着雨、流着泪,她楞了一会儿后,走回去把雨伞捡起来,又走过来把雨伞放在年重九身边,也不说话,然后转身离开。
江城这个四月的天气仿佛像是在较劲一样,硬是憋着不放晴,连绵的阴雨带着湿冷,一直把人的心情堵在一个阴暗、潮湿又逼仄的角落里。而温煦的五月风一吹,就把江城带入到了另一重天地,几个连晴天便能换了人间。
这天仇大同跟年重九正坐在宿舍的阳台上贪婪地晒着太阳,仇大同盯着年重九消瘦的脸颊道:“终于天晴了,你的犟劲就像刚过去的四月天一样没完没了,每天下班了就去江边坐着发呆,也是赶上这个阴雨绵绵的鬼天气,搞得你一个月里反反复复发了四五次烧,我都担心把你给烧傻了——你现在可算是好了。”
仇大同道:“我就仍然还想问问你,你到底是伤心还是在糟蹋自己?而且你说你还爱她,难道不断地糟蹋自己就是你爱她的方式?她真的值得你这样吗?”
年重九眯着眼看着晴朗的天空,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不许你说她不好,也不许你再提起她……”
仇大同道:“好吧,我就纯粹是多管闲事,但我也不许你再那样了。你把你自己的衣服全淋湿了,然后又把我的衣服一件一件地穿了个遍,整个四月里我们就没晾干过一件衣服,再这样下去,我们就只好裸奔了。”
年重九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仇大同又道:“你不知道,我们的衣服已经严重不够穿了,我一套衣服穿一个星期都不敢换一次,大老远都能闻到一股馊味。我鼓足了勇气问花姐借吹风筒吹衣服,都不敢亲自去找她拿,得拐着弯,先托她送到公司的传达室,我再去拿。”
看年重九精神回过来,仇大同又道:“我跟你说点正事。去年年底公司就在酝酿管理改革,准备在管理上施行产销分离,我们公司很快就会成立销售部了,销售部的管理和经营核算是独立的。”
年重九道:“这事其实我有想到。”
仇大同道:“公司计划从销售队伍内部任命销售部的部长,现在我们销售队伍里有你、涂明仁、金默、林满曦四个销售组的主管,论资历,最早到公司的是涂明仁;论整体业绩,是你年重九最好;论学历,是金默最高。我已经把人事意见提交给了董事办,但这事怕是没那么简单。”
年重九仿佛提不起兴趣,仇大同道:“但是现在有个问题,你还记得去年林满曦使坏心思跟你调换所管辖市场区域的事情吗?去年的时候,林满曦偷偷向董事长建议说要调换你的管辖市场,说一个人长期管一个市场容易坐大骄纵、公司也不好掌控客户资源、更容易导致销售违规和腐败。结果董事长听了他的谗言,把你好不容易做大的市场跟他长期经营不善的市场进行了对调。现在林满曦掌握了我们公司最大销售体量的市场,他要以此作为有利条件,来竞争这个销售部的部长职位了。”
年重九无所谓地道:“什么部长不部长的,我没兴趣,谁爱做谁去做好了。”
仇大同道:“哎!你呀,太大度了!去年他想要调换市场的时候我就不要你跟他换,本来你已经经营得那么好的市场,被他这个小人使奸计、进谗言、耍手段硬抢了过去。他这种人通过这种方式得逞是不会感谢你的,反而他会觉得你可欺。”
年重九道:“把市场做好只是一个人工作能力的一个方面,我不能只局限于做一个业务人员,也不能只看眼前的利益,我必须要有大局观和心胸气度。他要换,我便大大方方地跟他换,他即使不耍那些手段我也会跟他换,我能跟他的那种蝇营狗苟和追名逐利较劲?多没出息!”
仇大同道:“什么叫出息?这样的人反而更容易得势!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那些道德与良知就像是瓜田里一道简陋的篱笆,只能约束君子却不能约束小人!我告诉你,他现在正在到处活动、走后门拉关系,并利用掌控了核心优质市场的优势来竞争部长职位。我是实在看不下去了!这样不行的!现在你必须要去争取这个部长职位,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小人得志。”
年重九道:“我以前是很想进步,但是现在,一切还有意义吗?”
仇大同道:“你振作点好吗?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但老天不会因为你家里屋漏就不下雨的。我要你从现在开始振作起来,去争取你应得的机会,我会帮你的!而且我告诉你,这样做不止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公司,你不是要求自己要具备大局观念吗?”
年重九道:“谢谢!我没心情。你刚才说到花姐,我想问下,你们关系有进展吗?现在你们怎么样了?”
仇大同道:“我跟你谈正事呢!你说这些干什么?”
年重九看着仇大同,道:“我觉得这才是正事,你们两个也认识那么久了,你们到底有没有开始?或者有没有进展?我怕你不温不火不急不慢地把感情玩熄火了。”
仇大同无奈地道:“还能有什么进展?就是我自己也奇怪了,想不到我这种吊儿郎当的人也会紧张。我真的是一筹莫展,我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一见到她我就紧张地不行,话都说不利索,我看都不敢看她。啧……我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子,你说世间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女子?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听着仇大同啰里啰嗦、语无伦次的话,年重九笑道:“你天天晚上在我耳边说你的花姐长,你的花姐短,原来只是暗恋!你看看你把你自己馋得那副德行。”然后抢过仇大同的手机,直接给花姐编写了一条信息,写道,“我爱上你了,怎么着吧!你要是乐意就晚上出来一起吃个饭,我六点去接你!”然后发了出去。
仇大同抢过手机一看,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害羞,脸色一下变得通红,不停地说:“完了完了,你怎么这么唐突,你这样会把花姐吓到的!而且人家还没答应,你就说去接人家,太没礼貌了你!你会坏事的。我要赶紧给人解释一下。”
仇大同正手忙脚乱地拿着手机编信息解释,年重九一把把他手机抢过来,关了机往宿舍房内的床上一丢,道:“你向她解释啥?解释说你其实并不爱她?事已至此,要么是她答应你,要么是她拒绝你,她又骂不着你、打不到你,你怕啥?你就是要别给她余地,逼她回复你!关机五分钟再打开看回信,是死是活等下自有分晓。”
仇大同急得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地乱转,抓耳挠腮地道:“你把话说得这么直白,要是人家拒绝了怎么办?那岂不是无法挽回了?”
年重九笑道:“有点儿出息行不行?你最好找片干净地儿安静地呆着,实在不行就跪下来求菩萨保佑。”
仇大同道:“噢……但是菩萨也不管这事儿呀!”
年重九扑哧一笑,说道:“对!是月老管,你跪下好好求求,别烧错了香。”
仇大同终于憋不住,拿起手机手忙脚乱地打开,脸色一喜一惊又一呆,道:“可?怎么就一个字——可?这是什么意思?你看下,是可以?是可恶?还是什么意思?”
年重九笑道:“你个憨货,她说可的意思就是可以!”
仇大同道:“那万一她的意思是觉得我莽撞,说我可恶呢?”
感情里的人都是傻子,年重九正暗叹,花姐又发过来一条写着完整的“可以”的信息,并道,“不好意思,刚才少打了一个字就按错键发出了。”年重九猜想就是花姐紧张了,少打了一个字,手一抖就发出去了,现在发信息过来补充说明,说明她也是上心了。
年重九完全能感受到花姐收到仇大同约会的那种惊喜,可能他俩彼此对对方都有好感,只是他们各自还傻傻地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态度而已,便只好自己约束着自己,这俩人真是傻得可爱!
突然发现自己喜欢的人也在深深地喜欢着自己,这大约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事情。有人一拍即合、有人一拍两散,年重九叹道:“老仇你真叫作傻人有傻福。”
晚上仇大同约花姐吃完饭以后回到宿舍,竟然醉得一塌糊涂。仇大同舌头打着结,不断地夸奖着花姐好酒量,自己一个大男人都不是对手。
虽然在喝酒上败下阵来,但仇大同给人的感觉就仿佛是打了胜仗回营的将军一样,吹着口哨满屋子里转悠,得意地对年重九说:“花姐夸我有幽默感,她说我很有才华。”
年重九道:“你们俩这刚开始,就好像有点收不住吧?”两个刚开始萌生好感的人第一次约会吃饭竟然会拼酒,还把对方往狠了整?这俩人倒是实在!年重九心里暗笑,但更多的是替仇大同高兴,又故意白了他一眼,挖苦他道:“男人的幽默感一半来自于他自己的厚脸皮,另一半来自于女人的纵容,这玩意儿跟才华完全无关。”
仇大同道:“今天随你怎么说,我都不会计较,反而我给你记一大功。”
俩人晚上照例躺在各自床上瞎聊。这天晚上,年重九终于开始感觉到一种内心的轻松和身体的疲倦,感觉自己可能会比虽然醉酒但仍兴奋不已的仇大同睡着得早。而当年重九正准备朦胧睡去时,却听到啰里啰嗦着把一句话说了一半的仇大同突然发出了打呼噜的声音。
这个憨货!可能是因为睡觉前吹口哨吹多了,仇大同晚上开始不停地打呼噜。已经失眠了好多天,每晚眼睁睁地盯着天花板直到天快亮时才胡乱睡上俩小时的年重九看着睡得香甜的仇大同,内心产生出一种无比的羡慕,也可能是因为他自己的经历,年重九的内心深处为仇大同感到高兴。
年重九来到仇大同的床前,用脚瞪着仇大同翻了个身,但仇大同的打呼声在停顿一小会儿以后仍然会换着花样地照常响起,有时候如震动房顶般的急促洪亮,有着笼罩四野的气势;有时候如穿透窗户般的尖锐悠长,带着余音袅袅的韵味。
年重九坏笑着在地上铺上一条凉席,铆足了劲把仇大同从床上抱到凉席上,然后拽着凉席把仇大同拖到了宿舍外的走廊上。
年重九回到床上,深吸一口气躺下,略一琢磨仇大同提到的公司即将成立销售部和将要进行部长选拔那件事,仍然是提不起兴趣,只是习惯性地伴着长夜想念着莫遇君。
房外走廊上断断续续的洪亮沉重的呼噜声,跟拍蚊子的清亮干脆的声音互相交错,很有节奏地响了一整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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