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无名一猫V 参赛编号:832
1990,母亲婚纱照照片上,她真是个美人,令他想到90年代的封面女郎。
如今她快五十,他二十四,婚礼上还被她当成孩子。她整理他的西装领带,开口说:“孩子…..”
欲语泪先流。
在他眼里,她从没把他当过孩子。他不知道如何应对这样的场面。
小时候,倘有人开玩笑地指着她问他:“这是谁呀?”他总要犹豫的,犹豫的不知道说什么,就把头埋在她怀里。
问的人就当得了答案,笑着夸他乖。
他不常见她,所以认生的厉害。每次她把他接来身边,吃过好吃的,就哭嚷着要回去,绝对不和她过夜。她只得半夜骑车带着,从哪儿接来的送回哪儿去。
他不要她。
他七岁,来城里上小学。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她严厉,不许他乱跑,睡前要洗脚,不准把衣服弄脏。
半夜他咬着被子偷偷哭。她便坐起来打他,打着打着,她也开始哭了。
他在巷子里捉迷藏,被自行车撞坏鼻子,肇事者逃逸,邻家小孩跑去他家报告。
她疯了似的,背起他一脚没歇跑到第六医院。事后他听人说,她当时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有人埋怨他:“你这小孩儿吓死人了。”
他不信。缝针的时候疼的快要死了,药房里怎么不见她?她不关心。
他儿童节联欢会上得了红领巾,戴回家在她面前炫耀,她头也不抬地织毛衣。
他把红领巾在指头上绕,一圈又一圈。回想校门口刘洋的妈妈。刘洋妈妈可真好,带着刘洋去海洋馆了。
他用红领巾擦眼泪,红领巾更红了 。他恨她。
他像是被人遗忘在叶子后面的一颗无花果,成熟了,腐烂了,都不会有人问津的。
他长大了,得来一点抵抗她的勇气和胆量,反正她不喜欢他,还有什么好说。
一天,她正和面,见他回来,面团劈头就朝他砸过来,抡起擀面杖死命的打他。
打完了,冷冷地看着他:“知道为什么打你?”
他不哭,瞪着她:“知道。”
“说。”
“拿了罐里的钱。”
他敢承认,好样儿的。
擀面杖又落下来,她好大的力气。“你去偷!再去偷!我让你…….”
擀面杖脱了手,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她再忍不住。背过他,肩颤抖着。
然而她回头庄严地发令:“跪下。”
往后他不再偷了。他好歹记得那顿打。
看吧,她哪里把他当个孩子。她都从没有夸过他。
2005年,举家迁到二环做生意。他离中学更远了。
他去别人家寄宿,每周五回来,未必能见到她。
他想,不见也好,落得自在。
跟当街的孩子背着麻袋去钟楼捡饮料瓶,晚上不回家。捡的一袋瓶子被人抢了,他蹲在花坛上哭:“我要回家。妈……”
等等,他喊的什么?他流落街头,他喊的是她吗?
但他很快振作,至少还有别的伙伴。14岁的男孩子,还哭呢。可笑。
礼拜天回去上学,她不来送他。他背起书包就走,头也不要回。
到了阿姨家,打开书包,里面有一包腊肉肠。她做的。
他爱吃,总是吃光盘。但这次很怪,他把腊肉肠给阿姨,说:“我不爱吃这个。”
她永远这么威傲么?也不是,那次回去,看见她对别人低声下气。
来人在店里买东西,她动作慢了点,被那男人训斥,脏话尤其刺耳,她还在赔笑:“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看到她这样,他竟高兴不起来,回瞪那男人一眼。他不去帮忙,当做没看见。
难道她愿意让他看到自己威严扫地,面露窘态?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可惜她不是慈母,他也不是游子。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于他,十几年是走马观花,晃眼而过。于她,时间一点点刻进她的肌肤。你听那钟表,答…答…是一刀,再一刀。
98年,母亲,我四岁照片上,母亲真是个美人,让我想起90年代的封面女郎。
我跟母亲不好。谈论她,总不自觉地生疏,就连作文写生也还要刻意保持距离。
有过亲密的时候。
那时小一点,但已懂事。
偷用她的口红给杂志封面上的女人涂嘴唇。母亲把嘴努过来,我给她涂。
“妈妈漂亮还是阿姨漂亮?”她指着封面问我。
“妈妈比她漂亮。”仿似回到童年。
近来醒悟,不要回忆,痛且无能为力,像定死在墙上的靶盘承受刺来的飞镖。
如今母亲快五十,并不从容优雅,简直坐立不安。
儿女已长大,她终于腾出空来跟时间周旋。约小区的阿姨去美容,晚上不吃饭,坐下又起来,说减肥。梳妆台上瓶瓶罐罐,比年轻时候还多。
陪她超市买菜,路上仍然无话。
“吃腊肉肠吧?”母亲问。
“行。”我答。
然后我提着满满两手菜走在前面,她跟着。
过马路,我要冲红灯,被她一把拉住:“等一下。”
她比我记忆中的母亲矮一些。
多少年?我没好好看过她。
有那么多时间跟朋友聚会,陪她,竟要抓紧这十几秒红灯。
但愿红灯时间长一点。
我甚至没有和母亲一起出游的经历。
这两年家里才开始宽裕,她又有闲情出去散心,我支持她。
有次回来,她送我东西,由妹妹转交。
她从不问我是否喜欢,我也从不谈论她的礼物,一切都好像没发生过。
去年生日,一家三口到长安码头吃烧烤。妹妹送她康乃馨,红粉双色,好大一束,惹来邻桌侧目。
桌上唯我沉默不言。
母亲竟感动地要哭,我连忙借故躲开。
她已不是我记忆中的母亲,我无法接受她变老的事实。
我二十四结婚,母亲帮我整理西装领带,开口叫我孩子。
她从没这样叫过我,我低头不去看她,不敢。
我跟母亲离得这么近,她的眼泪落在我手上。
从小到大,我没见过她的眼泪。
我递给她纸巾。把手搭在她肩膀上。
“妈…”我叫她。
我想接着说下去。但我不知如何说下去。
母亲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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