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羊,在这村子里活了有五十多个年头了。
在他很小的时候爷死了,跟着娘改嫁到一个屠户家。但群羊不叫他爷,光叫个叔。这屠户好吃懒做,脾气也爆,常使那杀猪杀羊的劲儿往群羊屁股上打,家里穷也没叫他念上书。
叔和娘死了以后,群羊在邻村找了个女人,在村口盖了房子,生了个闺女和小子。这姑娘跟我是小学三年级同学,平日一幅傻憨憨的样子,老挨得我们欺负,但脸上胳膊上那永远下不去的淤青可不是我们弄的。后来两年就再也没见过那姑娘,从大人那里得知因为家暴的原因,群羊的女人带着孩子跑了,也许就从那起,大家说这人的精神出了点问题。
说这人也是滑稽,印象中上学路上在村口见到他,时常是这样一幅样子:背着不知道是捡来的还是自己姑娘留下的粉红书包,穿个拖鞋蹬着一辆破三轮,车斗里放个旧镰破桶,两个后轮车胎还是瘪的。给我印象尤其深的一次是,在村口,他撅个锄,一边骂娘一边撵一条狗。所以自始他给村里孩子的印象就是一个疯子。
后来,他在外面给厂子看了两年门,存了点钱,回家把屋子修了修,换上新大门新墙面,却单单留了个南屋屋顶还没有修。过着孤零零的日子,在旁人看来很是凄惨,但他仿佛认识不到这种凄惨,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凄惨。
那年初一,天刚放亮的时候,我跟随父母出了门,在村子里串门磕头拜年。虽说是过年,但总觉得少了小时候体验到的味道。在马路上碰上这个叔叔那个爷爷就说两句好话,正儿八经的样子拜拜年,转身之后却总是会想:我哪里认识他啊!可却一直想着要是碰上群羊,可得好好地跟他说上两句话,拜个年。走着路经群羊的房子。远远地就看到先前修新过的门墙也黯淡破落下来。不知道他过了个什么年,但是该讲究的是要讲究的,见到个电热锅摆在马路旁边,像是煮着水饺。
待我们走近,“你看,也知不道叫谁给他关上了开关,这还不得煮一年啊。”父亲说。
我哈哈笑起来:“人家咋这样糟蹋他。”
“群羊这个人看着疯疯癫癫,但是像咱摸他底细的知道他还仗义。你看那南屋屋顶子,不给人家钱谁给他修,他也没钱,很像是也懒得去修。”
父亲边走边接着说到。“我还想去给他帮衬两天好好捯饬,也没有要工资的意思。群羊还总是说:‘我还能少的了你钱啊!’算啦算啦,他也掏不出几个子儿来,人家也有兄弟,咱就不管这个啦。”
后来父亲还提到过一件叫人发笑的故事:
“村子里有养猪户,到了时候有外面的人来收猪。那卡车太大,也进不去这巷子胡同,便把大车停在公路上,开小车进去托猪。趁着没人的空当,群羊提着把刀来了。不慌不忙地爬到卡车斗子旁边,拧着里面的猪耳朵猪尾巴给削下来。这样晚上就是一盘好菜。可这种事情做多了免不了叫人抓住。加上他嘴还贫。那年冬天差点没被人打死,叫人扔在坡里受冻。”
我是对这种事情感兴趣得很,每每听到一次关于群羊的故事就乐的停不下来。果然呢,喜剧的内核就是悲剧,发现了悲剧而产生优越感,于是优越感带来了笑果。想到这里,我倒再不敢以如此轻浮随便的眼光看这个人了。我想悲哀他,可是你悲哀他这事叫人家知道了,有可能还搞得人家心里不舒服。
年前听到他的一个消息。在邻村,群羊和修自行车的老汉起了点争执,说是拿刀把人给捅了。父亲说的话不假,群羊是有点耿直的心眼,了解他的人是清楚。有回村子里一家盖房垒砖,他说什么也非得去帮个忙,可这家伙垒砖的活计差劲得很,于是他就前脚垒,别人后脚拆。想想这场面倒是滑稽。所以也就那点耿直心眼能让他干出来这种事儿。但是真要因为几句话疯起来,眼也就红了。所以,要放到外面,因为他这副纯粹惹人嫌弃的样子,跟旁人起争执也是意料之中。
关于那起争执的原因和细节不得而知,但后来听到父亲提那件事的结果。说是有警察拿着长长的杆子,那杆子头上有个线圈,起先大伙以为是来抓疯狗,后来搞清楚了事情:来抓群羊。
201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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