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的薄荷味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呵，竟然快夏至了。

一年二十四节气，她最喜欢这一节气。轻轻地念一声，“夏至”。瞬时，仿佛鼻腔里就充盈了栀子花香，白玉兰花香，茉莉花香。此刻，庭院前的美人蕉也应该最撩人了吧。

青梅酒已成浓烈的琥珀色，有馥郁的果香，逗得人总想要尝一尝。鼻腔里是果香，舌尖上却早已满溢酒香。一不小心就喝多了点，她不是会喝酒的人，夏日的夜晚久长而热情，微醉又何妨？不知是醉境，还是梦境，她又看到了那一片繁茂的薄荷田。夏至的薄荷田该有最馥郁的清香了。

儿时，她最不喜薄荷。薄荷味浓而烈，总引得她不停地打喷嚏，有时甚而会落下许多眼泪。祖母时常会在温热的水里放上几片薄荷叶，说这样的薄荷水最清凉解暑。可她万分讨厌喝薄荷水，幼童的味蕾只喜欢甜。不甜的水怎能好喝？辛浓的味麻麻地悠长地刺激口腔，令她颇为难受。彼时，她年纪小，她的岁月亦无忧无愁，无忧无愁的岁月只适合甜，哪能懂得薄荷的好，哪能懂得人生百味。

薄荷的生命力实在过于顽强，每年都会不管不顾肆无忌惮地繁衍出一大片。她不喜野草一样随处疯狂蔓延滋长的薄荷。她常常偷偷地背着大人，今天拔掉几株，明天拔掉几株，后天再拔掉几株。但那些薄荷似乎并没有少下去，反而一年多过一年，永远是一片繁茂的薄荷田。她无奈于薄荷旺盛的生命力，再也不想去管那些疯狂的野草样的薄荷，她只是远远地避开那块薄荷田。

祖父走后，祖母有时会坐在小板凳上和她拉家常。这块薄荷田是你祖父最喜欢的。薄荷叶清凉，可以令人定性，可以解人忧伤。祖母面前的玻璃杯里漂浮着几片翠绿的薄荷叶。老去的女子有柔和的眼神，这一杯薄荷水是否可以解她的忧？祖父走后，她日渐觉得祖母一天一天比过去更加苍老衰弱。虽然她知道，祖母已经到了该苍老衰弱的年纪，可她还是隐隐心痛，隐隐悲悯。年岁见长，看着亲近的人一天天老去，甚将死亡是件令人心惊肉跳的事，但却无从回避，无法回避。

那日，她心情正不好。生活中永远充满一地鸡毛，有时难免不快。祖母给她泡了一杯薄荷水。她不想拒绝老人的好意，勉强喝了一口。顿时神清气爽。她感觉身体每个毛孔都充满喜悦，每个细胞都想大声歌唱。薄荷可以定性，可以解忧，她终于相信了祖母的话。如今的她也需要一杯辛浓味道控制适宜的薄荷水去刺激感官，去刺激日益冷漠麻木庸俗势利苍白的心灵。

闲时，累时，心烦时，她常常给自己泡一杯薄荷水。她爱上了薄荷的味道，儿时最厌恶的味道此刻却是她的最爱。

祖母依旧和她坐在薄荷田边唠家常。曾经，年轻的祖母和祖父种着许多片薄荷田，他们一起锄草，一起施肥，一起收割，一起熬炼薄荷油。说着那些前尘往事的时候，祖母的脸色红润，真的有点像娇羞的小姑娘。她静静地听祖母说话，说那些久远却又像昨日的往事。她慢慢啜一口薄荷茶，这茶何止解忧，亦解思啊。

偶然，她在网上看到了薄荷的花语，愿“再次与你相逢”。多好的语言。突然有点想哭。祖母应该期待与祖父再次相逢吧？可是他们去哪里找寻彼此？有些错过也许就是永世。唯有在薄荷水里，祖母才不会失去祖父吧。

祖母失去祖父，这样的失去是没有办法挽回的。

可是她呢？三十多年的时光，一路下来，她何尝没有失去过很多。那些失去有的可以挽回，有的再也难以挽回了。她渐渐学会在薄荷水中，贴近那些走远的人，走散的人。她慢慢懂得挽留。

“再次与你相逢”，人生的失去与错过能重来吗？她满怀希望。祖母将永远的失去变成了一种靠近。那她为什么不期待呢？

今年的夏至，那片薄荷田在烂漫的星辉下，应该馥郁繁茂得让人想呐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