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虑
贡赫三下两下脱了战服给副手儿,就急匆匆地进内帐来。刚在路上就有人报告,赵姝高烧,甚至一度昏迷。
“小公主,你怎么样?”贡赫看见里面亮着火光,知道赵姝已经醒了。
赵姝看见贡赫回来,自是高兴。“没事儿了,倒是他们一个个嘴快的,比我娇气。”
贡赫笑笑:“你就是嘴上不饶人,好好休息吧。”
赵姝没了笑容,问道:“蒙真可给了说法?”
贡赫知道瞒不过赵姝,只得诚实说道:“左不过明天说,哪伙强盗烧了我们的粮库,将他们血放干了骨头当柴烧,为刺幽将士报仇,还能有啥。”
“他们日日骚扰,就是在试探我们的虚实。倘若月兰狄和千济、丹琼真的联手,刺幽就危险了。如今他们竟然敢明目张胆地烧我们西面的粮库,当真欺我们刺幽无争无求吗!”赵姝的话说得急了,不禁又开始咳嗽起来。贡赫连忙扶她躺下。
“怎么好好的就发烧了?他们是不是照顾得不好!”贡赫和赵姝说着话解闷儿。
“没有,这些人做的都是中原菜式,我觉得很好。他们照顾得也周到。”赵姝对自己的高烧也有些疑惑,毕竟怀着贡诚竹时候,她从来没有不适。这次让贡矢找来的中原女子照顾,她反倒不适,这也加重了她的不安。但是她不想让贡赫担忧,他还要对付各方的挑衅,赵姝想着自己留个心眼儿便是。
贡赫严词让这些人好好留心小公主,又嘱咐了好一阵儿,才出了帐。就算他不动作,明天月兰狄也会派人来和他虚与委蛇,还要应付这个虚伪鬼,贡赫心里实在烦闷。
没成想月兰狄亲自来了。
这人是有名的美男儿,但见来人:
眉目如剑,锋而不利由海出;脸盘雕琢,棱角皆舒工笔成。神色朗朗,情态熠熠;身形高大,俊美颀长。宋玉自愧英气少,潘安只叹逊身量。灰毛敞披正傍身,绒帽加顶收天光。
贡赫连忙赶上去,大声寒暄道:“多日没见,月兰老兄真是更加神采奕奕!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叫我们着实羡慕!”边说边往里面让座。
月兰狄略一拱手,笑道:“贡赫大王才是春风得意,娶了公主,部族还连年水草丰盛,这是我等都羡慕的。”
“嗨,都是守着祖先的家业罢辽!想当初他们奔波辛苦,找了这个地方容身,我贡赫要是给丢了,要么管不好,岂不到了下面也没脸见他们!”贡赫摆摆手,爽快地说道。
“那要是刺幽的疆土扩大,岂不是大王的功德?那贡赫王在祖先面前脸上也有光。”月兰狄喝了一大口旁边的马奶酒,不急不缓地说道。
贡赫脸上的笑没了一半儿:“月兰兄啊,这玩笑可开不得,草原山川不得安宁,那可是我的大罪过,到时候各个部族的祖先,要找我一齐算账的。”贡赫示意下人再为月兰狄倒酒。
“我听说,真正的英雄才能在山河上掀起巨浪,到时候其他的蝼蚁,都只能臣服。谁主导山川草原,谁才被万世称颂,没听说过祖先怪罪英雄。”月兰狄不动声色地看着贡赫。后者的神情已经十分严肃:“月兰兄大可不必上我这里威胁利诱,我贡赫只知道草原安宁,族人才能安生,谁动了歪心思,谁就是我贡赫的敌人!还有,请月兰兄管好部族的人,若还有来我边境捣乱的,我必回击。”
月兰狄还要再说什么,但是贡赫已经叫人进来,吩咐把月兰大王好好地送出帐外。
“贡赫大王好气魄,只是我十分羡慕,只有守着刺幽这么好的地方,才能如此有底气。我们蒙真气候肃杀,土地不肥,或许只能殊死一搏。”月兰狄依旧是笑着一拱手,出去了。
贡赫一掌拍在帐壁上。月兰狄明里暗里在提醒他,刺幽地方好,所以刺幽王有“不战”的底气,但是蒙真需要吞并,有“必战”的魄力。假若刺幽和蒙真结盟,他们可以强强称霸,假若刺幽选择了蒙真的对立面并且失败,他们将成为蝼蚁,任人践踏。
可是月兰狄这样的口气,又能容得下谁!他的目标怕是只有这北方的王,乃至天下的王。贡赫想起赵姝说可以找燕朝皇帝帮忙的话,不由得沉思起来。
那边贡赫忧虑剑拔弩张的部族关系,这边几人也是心事重重。
“回来了!”盛长青等这三个人等到黑夜,山里的夜晚本来就冷,但是他又不敢大张旗鼓地点火,又不敢睡觉,就在三匹马的身边儿勉强“取暖”。
“你冷不冷啊!真是呆子了。”楚阁连忙走上前问。“我没事,你们可顺利啊?可受伤了?”盛长青也上来迎楚阁。
“哎呀,我没事儿的。你问他们吧,一个个儿的不知道瞒了我多少东西,说的话我快要一个字儿也听不懂了。”楚阁气呼呼地进来山洞。
言道和楚阔在后面进来,两人都没说话。言道却突然弹起来:“姝儿有危险!”盛长青还在疑惑地问“什么”,楚阔却冲他摇摇头,冷静地坐了下来。
“言道,我们里面谈。”楚阔让楚阁和盛长青在外面守着,拉言道进了更里边。
“下一步是什么。”楚阔还是十分冷静,“你这样千兜百转,可有打算?”
“楚阔,你都想起了什么。”言道看着楚阔的眼睛。
“你是四皇子,皇帝给楚阁喂下了毒药,我也被喂了药。”楚阔将双手一摊,无奈地笑了一下,“言道,我知道你纠结矛盾,但是你还是希望我记起来。可是没有用,木已成舟,楚阔生下来可能就没有退路。”
的确,除了从皇上那里拿药,没有其他办法可以解楚阁的毒。从一开始,楚阔的命就注定是皇上的。
言道苦笑:“楚阔,可是你知道,坎离的毒,不会蛰伏不动,总有一天会……他能让他的亲儿子饮下毒药,就能搅得天下不得安宁啊楚阔……”
“你的意思是,我背叛皇上,你也背叛他。可是你我能做什么?我们有什么?”楚阔蹲下来,定定地看着言道。
言道看见了楚阔没掩藏好的绝望和难过,他将手放在楚阔的脖子后面。“机会马上就来,我只是希望你记住,这条命是自己的,不是他人的工具。”
“为什么是我?你为什么要让我回忆?楚阁和我,本来可以‘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楚阔的一滴泪就要滴落下来。他从来没有,这样流过泪。
“因为我在意你,楚阔。我特别在意你。”言道温柔地帮楚阔拭去那滴泪。
他说了谎,至少没说全部的真相。
赵渊最开始注意到楚阔,是因为他的资质。楚阔是天生的刺客,也是难得的将士。这样集暗中杀人和明里伤人气质于一身的人,着实难得。于是赵渊叫他的弟弟去和楚阔“见上一面”。
故事大约就是楚阔隐隐约约想起来的那样。白龙是四皇子赵潜的一只白猫,被主人放到回廊之上,带领楚阔到了合一殿。
那日,赵靖亲自带人给楚阔的妹妹楚阁喂下毒药——楚阔是“刀片儿”中难得的奇才,是块好料,所以入了万时铭的眼,进而入了赵靖的眼。他的忠心需要被牢牢拴住,正巧楚阔又有这么一位相依为命的妹妹,因此才有了这样的毒策。
白龙极有灵性,将小楚阔带到了地方,让他“正巧”撞见痛苦不已的楚阁。本来,赵靖将要下令给楚阔也下毒药,但是四皇子赵潜因为寻猫“不小心”撞进了合一殿,听见了皇帝说的话之后慌忙跪下,还请命说楚阔若被灌下毒药,必会功力大减,难以为皇上拼命。
小小的四皇子说,不如让楚阔忘了今日的事情,这样他自然只感激皇上,而不会恨皇上。这本不是原来的计划。若是楚阔忘了他们,又该怎样被他们“策反”?但是,四皇子见到楚阔的第一面就心疼他,说不出的心疼。
在这件事情之后,宫里的人很久没见到四皇子。极少数人知道,四皇子小小的身子被吊起来两日,挨了许多打之后,皇上才相信他“什么都不知道”。
后来,赵潜依旧最努力地练功,除了武功,还要练怎样控制自己的内力,好把从小就存在于身体的毒药控制住。就算赵靖没有给他喂下毒药,他也恨他,因为自己的母亲就是被这位皇帝害死的。
但是四皇子一直都把这些藏在心里,没有人说,他也懒得说。不过,从见到楚阔之后,他有了一项趣味,就是在练功后那一丁点儿属于自己的时间里,去偏远的院子看楚阔习武。
从楚阔身形太小以至于举不起棍子,到他可以用剑在墙上雕出清晰的记号,从因为他跳起来够不到院子内的树叶被打,到他可以悄无声息地三下跳上屋顶,从他还需要师傅手把手教刀枪棍棒,到他可以独自出去执行任务——这位四皇子一直悄悄看着他,足足十个春秋轮回,这也是他到此为止瞒着所有人的最大秘密。
不过这些都过去了。言道也没想让楚阔知道。
“楚阔,我要针对我自己的父亲,不只是因为他对我做过什么,还因为他要屠戮天下,覆巢之下不会有完卵啊,楚阔。”言道有些焦急地看着楚阔。后者默默站了起来。
“我现在还是要听话的,言道。楚阁一定得活着,至于天下,我可能没那么大本事。”
言道在原地没有动,他对自己苦笑了一下,好像一切都开始裂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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