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我在内蒙兵团,每当看到别的战友家里有包裹寄来,就悄悄地躲在一边。我知道家里穷,没有钱寄包裹,我没有好东西可以分给战友们一起打牙祭。但是我不难过,我只是替弟弟可怜,插队生活更加艰苦,他也得不到家里的资助,我们就像孤儿一样,是贫穷限制了家庭的温暖,我们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 。
志明把一个落后的小厂搞得红红火火,完全变了模样,效益大大提高,公社任命志明当厂长。
其实志明只想搞技术,并不喜欢当厂长,厂里难免有些蝇营狗苟的纠纷,志明不会心计,有时处理不好,还引火上身。
后来,听说有招收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到公社,志明就想上大学。
于是,他提交了申请书,结果几次三番都被刷下来,有人说他出身不好,是混进组织的假革命,就是想逃离农村,不想扎根农村。
为了表明忠诚,上大学不是为了逃离农村,志明又咬牙割破手指,写下血书,表明他大学毕业后坚决返回公社,血书为证,他要扎根农村,革命一辈子!
当然,这次也离不开汪书记的帮助,还有汪芳的支持和鼓励。也是汪芳提醒他写血书。汪芳说,你要证明你是真革命,唯有写血书,发血誓。
拿到上学通知书的那天,志明眼含热泪,站在公社的办公室里,握紧拳头举起右手,面对着墙上的红旗,庄严宣誓:我要为革命贡献一切,绝不离开农村,你们等着我回来,我志明决不食言!志明是认真的,他由衷地感谢组织第二次信任他。
志明到杭州上大学,杭州离潮铺县的家很近,志明才第一次回家,离开家已经五年。
志明妈见到志明高兴坏了,她惭愧地说,妈妈对不起你,人家都给支边下乡的孩子寄包裹。妈妈没钱,没给你寄过一个包裹。妈妈心里好难受。
志明看到妈妈老了,二姐支边去了,两个妹妹也都上了小学,继父还是那点工资,家境还是那么贫穷。
志明不怪母亲,他也觉得惭愧,自己一穷二白,无能帮助家里,求学阶段还会给家里增加负担。但志明想得更多的是自己写下的 血书,他大学毕业后,必须回到土墁公社,他发过血誓,他必须忠诚 。
后来,母亲在志明上学期间给他寄过几次钱,那是母亲挂在船架上敲铁锈挣来的的工钱。
志明妈知道自己留不住这唯一的儿子,也没有钱帮助他结婚成家,只有黯然神伤。这么多年被压在尘埃之下,志明妈已经心死,她觉得自己真的是个罪人,她对不住孩子们,她对孩子们闭口不提过去的家史,她也张不开口要求儿子留在南方。
志明离家五年才回了这一趟家,见到想念已久的外婆,外婆以为志明再也不用去黑龙江,高兴地拉着志明的手,不知说什么好。
志明这次回家,没有见到香秀。
香秀在母亲的压力下,母亲舍不得让这个唯一的女儿去外地,为了逃避上山下乡,只有嫁人。
有一次香秀坐船去走亲,船主大叔一眼喜欢上香秀。香秀不但漂亮,还面善,说话轻声慢语,对人又和气 。大叔正在给儿子物色对象,一下子看上了香秀,回到岸上,马上打听到香秀的家,托人上门提亲。
香秀妈正在担心香秀也要被动员上山下乡,这下可高兴,立即托人核实了大叔的家境和那个女婿的情况,消息很不错,于是立即拍板,定了香秀的婚事。
那个女婿叫阿斯。阿斯人长得倒是不难看,就是太腼腆,见人就脸红,不会说话。
可是丈母娘越看越喜欢,觉得老实的男人不会欺负她的女儿。
香秀不想这么早就嫁人,香秀也不想嫁给阿斯,香秀心里有志明。香秀看阿斯是个呆子,一坐半天没有一句话,看人的眼睛也躲躲闪闪,没有志明那样清澈聪灵的眼睛。
可是阿妈每天哭啼啼说,你要是去报名上山下乡,以后就别再登门,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阿妈说到这里嗓门就大起来,小娘到外面被坏男人欺负,阿妈不放心!你大弟答应去支边,你给我嫁人,女人早晚要嫁人!你嫁给阿斯,阿妈放心!
阿斯在海运公司上班有几年,在双方父母积极运作下,香秀无奈出嫁,已经有了一个女儿。
阿斯还是话不多,香秀只对女儿说话,和阿斯对话很少,香秀觉得她是给母亲结的婚。
当香秀哥哥在志明又离开潮铺县后,才告诉香秀,志明来过水滩。香秀当时愣了一下,那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香秀狠狠地瞪着亲哥哥,突然伸手在哥哥的胳膊上狠狠地拧了一下,拧出一块乌青,哥哥疼得大叫。
然后,哥哥也狠狠地说,志明有对象了,是公社书记的女儿汪芳!
志明知道香秀结婚后,心里仿佛突然之间断了什么,一阵怅然若失的痛感,恍惚了好几天,又感觉好像放下了什么。很快,他强迫自己安下心,理智地投入紧张的大学生涯。除了听课,他就泡在图书馆里,或者把书带回宿舍,并且又开始研究他的无线电,他还喜欢搞创新。
志明毕业了,他要遵守自己的诺言,回到土墁公社。临走去和外婆告别。外婆见到他一阵高兴,又痛哭失声,外婆说囡囡呀,外婆再也见不到你啦、、、、、这次见面真的成了志明见到外婆的最后一面。
志明回到土墁公社,重新整理自己大学毕业以后的日子,他很快和汪芳结了婚,婚礼就在汪芳家办的,人家都说志明是入赘汪芳家。志明不在乎人家怎么说,他觉得自己欠着汪芳一家人的恩情,他要报答汪芳一家人,要把汪芳的家人真的当做自己的家人。
然后他就投入把那个小工厂彻底改制,原来是砂石厂,现在是电子元件厂,这里志明花了多大力气,四处奔走,废寝忘食,绞尽脑汁,才把土墁公社这个小破厂,换了面貌,他还给小厂搞了一项专利,他的名字在土墁公社几乎人人皆知 。
外界也在一天天改变,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人们开始奔钱。可是志明的某些思维还停留在过去,他从小只看技术性文章,他的基础也就是小学文化。志明父亲是教会学校毕业,会一口英语,可是志明连英语的二十六个字母也是在上了工农兵大学以后,才认识。对社会发展史,以及背后的真相秘史,甚至对肃反,反右派,文革等等运动,他都没参加过,他不了解,这使志明的文化认知有很大的缺陷。
汪芳的二妹也当了公社干部,管计划生育。汪芳一家有五六个党员,包括志明,可以开一个支部会议。在这个红色家庭里面,潜移默化,近朱者赤,志明一颗红心不变。
但是,后来汪芳看到人家富起来,社会上已经出现耀人眼球的万元户,自家还是拿一点固定工资,不免有了埋怨。
她写信和志明二
姐说:你弟弟是个傻瓜,他不知道钱好,他要是知道钱好,靠他的本事俺们家早富了。他照相技术也很好,就是开一家照相馆,也能发财。可是他不听劝,一心扑在厂子里。评职称时,有人找到他说你年纪轻,把这次机会让给我吧,你弟弟这个傻瓜也会答应让给人家。在厂里他的工资并不高,一和他说钱,他就说钱够花了就行,他的命不是自己的,他就是一个大傻瓜!
随着改革开放,人们的思想大变样,知青也都回到城里,不再以扎根农村为革命。
只喜欢技术的志明跟不上,他越来越不适合当厂长,而窥觎这个厂长位置的大有人在。汪书记也退休,不久离世,再没有人替他打圆场。志明干脆自动让位,后来索性离开厂子,他说他有工程师职称,而且他胜负这个职称,到哪里也不怕没有工作。
也正是这时候,南方的外婆因病去世,志明唯一最亲的外婆也走了,而且没有见上最后一面。志明把自己关在屋里,一天没吃饭。
不久,志明连工龄都不要,辞职离厂。又独自离开土墁公社,到杭州被招聘,成了一个漂泊的打工者,一个没有单位,没有工龄的自由人,但是他手里拥有好几项专利。
为此,汪芳和志明没少吵架,但是志明不和汪芳吵架,只是埋头看自己的书籍,他要跟上科技日新月异的步伐。
汪芳也无奈,倒是汪芳, 跟得上时代,此时她已经是广播站的站长。她不肯离开土墁,任由志明独自离家去南方。
志明在杭州很吃香,因为他手里有专利,许多私营企业竞相招聘他,许诺给他高工资,许诺给他配专车配司机,许诺将来会给他一套大房子。
于是,志明就拼命地给老板改革设备,把自己专利送给老板,开创新产品。老板每天派专车来接他上下班,对他毕恭毕敬。
志明很满意,他不必考虑其它,再不用接待上司,不必宴请陪客,不必作报告,不必处理杂七杂八的人事关系。他可以埋头学习各种科技的更新,他要学习的东西太多,工作闲暇可以鼓捣自己喜欢的事情 ,在科技上与时俱进,这对他非常有吸引力 。
他甚至可以彻夜不睡,常常熬夜,烟抽得很厉害,这是土墁公社留给他的馈赠 ,他已经可以不吃饭,但不能没有烟 。
这一点与他斯文的外表不符。你看越是底层民工,烟鬼越多,他们休息的时候,蹲在地上,你一支烟,我一支烟,抽烟能让他们忘记劳苦,忘记贫穷,能给他们加油,活下去 。
不过,志明现在也只是高级一点的打工者,也是被剥削的对象,只是他自己浑然不觉。
他和汪芳分居两地,一个男人没有女人的调理,活得很窝囊。遗憾的是志明不在乎生活的质量,他又开始像刚插队时那样,饥一顿饱一顿地过日子,只要手里有烟,眼下有他喜欢做的事,他就如痴如狂。智慧运行的快乐,就是他生活的快乐。
志明没有意识到,他这样自由散漫的生活其实已经被时代抛弃。他没有工龄,没有自己的创业,也没有自己的单位组织。但是他每年让妻子汪芳替他交党费,这点汪芳也是很重视的,他们都是党员,他们都真心热爱组织。
志明对有关文学一类不感兴趣,他说那都是没有用的东西,可惜他从小没有打下文学的基础。就是这个缺陷,导致他的认知被局限。
志明这辈子很少,或者没有去想过他的父亲,记忆中他没有见过父亲一个笑脸。但是这个无论如何也摔不掉的父亲,却影响了他一辈子。
他一直在努力和父亲划清界线,但是从人类的染色体就决定了志明的遗传基因,志明有父亲的血脉,志明恨自己的遗传吗?
每当夜深人静时,志明偶尔也会想起香秀,他点着一支香烟,透过缭绕的烟雾,仿佛看见香秀站在他的面前,爱哥哥爱哥哥地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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