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暑假,我搭乘绿皮火车回老家,刚下火车,天不容商量地下着暴雨,我想:真糟糕!尽管有雨伞,也不想让自己的行李沾上雨水。
正犹豫地站着,低头看行李,等雨停了再走?或者叫辆出租车?这时,有个试探的声音飘过来:“姐,是你吗?”我疑惑地抬起头,望望四周,似乎都是陌生人。
只见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冲着我笑笑,摇摇手,嘴角边上的那对酒窝,还有那声音,唤醒了我的记忆。我问:“你是阿文吗?”他应道:“对,是我。”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在海南岛吗?”
“我已经回来了,一家人都回来了,趁着老妈还在。”他有些重复地强调“回来”二字,好像怕我听不明白。在大庭广众面前,我不好多问什么,只能说:“回来就好!现在住哪?”
“我在县城买了一套房,就住在县城这里。”不等我多问,他自己告诉我:“我来车站接一个朋友,不料遇见你……”其实,见到他我挺高兴。我们姐弟俩已经有十年没见面了。
我们有些兴奋地交谈着,别后重逢话语多。阿文接上他的朋友之后,执意让我上他家去坐一坐,他说他是开着小车来的,大家一起走也方便,最后我还是谢绝了他的好意。
阿文走了以后,我心里反而不急燥了,静下心来,慢慢地等雨停了再说,思绪却回到了从前,内心感慨。
阿文是我的堂弟,远房的,因为我的家族里人丁太少,不管是隔了多少代,感觉都是一样的亲。况且,我们两家院子靠得很近,小时候的阿文,简直就是我们的跟屁虫。
说起他,仿佛说故事。
阿文是他们家的长子,下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如果不是那时候家里太穷,应该是幸福的一家子。可是,他出生的年代不对啊,他家里经常是穷得揭不开锅。
阿文小时候,经常往我们家里串溜,一来我们家人气旺,孩子多热闹,二来只要有东西吃,我们都会匀给他吃,别小看那么一两口吃的,对那时的阿文来说,挺有诱惑。
那时的阿文是个诚实的孩子,懂事又听话,我们都喜欢他,也肯帮助他。可惜他有一个好酒的爸爸,酒后就会发酒疯,总做一些出格的事情。
比如躺在路上,睡在田埂边,要不就歪歪斜斜地走着,经常斜着斜着就掉到路边,烦恼了家里人,也总是弄伤了自己。
我的父亲经常对他说:“你就少喝点吧,省点钱给孩子弄些吃的吧。”
“酒是自己酿的,不花钱。”
“酿的东西总是食物吧。”
对这样的酒徒,我的父亲有时也无语。有一次,阿文的爸爸喝酒醉了,看到阿文还在我们家院子里逗留,不按他的意思去割牛草。不由分说,冲过来抄起扁担,直往阿文身上打。
吓得我们直叫喊,幸好我父亲在家,不容解释把扁担抢了过来,骂道:“你不想要这个儿子吗?”阿文才躲过一劫。我问过父亲:“阿文爸怎么那么狠?又那么好酒?”
“他那是心里苦闷,借酒浇愁而已,心地本是善良的。”小时的我不明白,为什么善良的人还要这么打孩子?
时间不断地飞逝,学堂里的我们一个个离开了小村,奔着理想走。阿文的学习成绩不错,无奈,中考后的他,只能告别学校,回到村里务农。
后来,随着打工大潮,他离开了家乡,带着对他爸的埋怨,远走他乡,一走就是二十年,没回过家,只往家里寄钱,并来信说,一定要让弟弟妹妹读书。后来听说,他在海南岛打工,并在那里结婚、生子。
阿文的弟妹并没有如他所愿继续读书,只有小弟高中毕业,但最后还是去打工,他们都说:生存比学书本知识更重要!其实,还是不想给家里增加负担而已。
后来,他们也一个个地结婚生子,分家另起炉灶。阿文的爸还是好喝酒,还是喝自己酿的酒,一罐一罐地存着,喝了酒还是没了理智,洋相百出,挺丢脸的。
有一次,二儿子生气,把酒缸砸了,汩汩涌出的酒,就像河水决堤,也把老爷子的心砸坏了,因为他是跟二儿子过的。后来转去跟小儿子过日子,可能是想喝得舒坦一些吧。
然而,这样砸酒缸的事,二儿子做了 ,小儿子也跟着做。
有一天早上,他们再也叫不醒他们的爸爸,因为他的床边,还留有洒落的断肠草残叶,一个不喝酒时是好人、喝了酒自己姓什么都不懂的人,就这么永久地消失了。
阿文回家奔丧时,是十年前的事,那时,我恰好在老家,他正是血气方刚之时,在他的家里,我第一次听到他这么放声大哭,声音回荡在小村的山腰间,久久不肯散去。
我不知道,他为谁而哭。
如今,再次见到他,往事已如烟,我在想着他说的话:“我回家了,再也不出去了,趁着老妈还在,陪陪她吧。”
雨还在下着,我的心也在湿润,不知为何、为谁而伤感,人不再年轻,心也深沉。
网友评论